第二章 每次到新盖的镇政府大楼办事,夏伟民总有一种漫游仙境的感觉。走进大门尤 如来到星级宾馆——门庭有保安站岗,大堂有接待小姐,上下有自动电梯,部门科 室的吊牌看了令人眼花缭乱。当夏伟民走出大院,吐出腹腔中那股迷蒙,才觉得回 到了烟火人间。 古镇修复项目的进度比预想的要快许多。 夏伟民将赵三郎等人的意见汇总后写了份报告,请镇政府颁发文化顾问的正式 聘书。曹镇长边打手机边说,区里正要召开“两会”,最近忙着呢,等开过会再说。 随后夏伟民按程序出席了古镇改造动迁工作预备会。这是一个保密级别很高的会议。 按夏伟民的理解,这会所以冠以“预备”,因为中间很可能存在着某种变数。变数 是什么,夏伟民不知道也不愿妄加推测。他现在要办理的则是常数。 夏伟民顺着老街踱到浦西浜桥边,迈上台阶,看桥栏边有人摆摊卖杂货,有人 摆了本《麻衣相术》替人测字算命,而行人则鱼贯往来……此乃吾乡之真情趣也。 在夏伟民感到坊间既杂乱又和谐的同时,一丝郁闷也袭上心头。 与张凤妹的自傲不同,夏伟民生的是个女儿,取名夏磊。生女儿也罢了,夏伟 民的原意是读大学本科,再考公务员,然后嫁个如意郎君。可夏磊人大心也大,高 中成绩蛮好却非要考师范学院,毕业后不愿做公务员,到幼儿园当了名幼儿教师, 还说要向幼儿教育先驱学习,当个中国的福禄贝尔。夏伟民溜到女儿闺房里查了下 词典,知道这福禄贝尔是19世纪的德国人。夏伟民为女儿志存高远高兴的同时,心 里又不免浮起一丝担忧。看着夏磊从大姑娘变成了老姑娘,为父的就关心起女儿的 婚事来。夏伟民托人说媒,夏磊总不放在心上。夏伟民请桥头摆摊的算命,那瞎子 掐着指头念叨一番子丑寅卯午己庚辛,讨了钱说夏磊命硬石头多,要镇压男人,所 以婚事不顺。夏伟民听了有些郁闷,还渐渐萌生没能及时嫁出女儿的愧疚。 那日请客喝酒,张凤妹说儿子回家而中途退席,这点醒了夏伟民。想自己和张 凤妹吴国大同事一场,而吴强和夏磊又从幼儿园同学到高中,两人现在还有联系, 不如促成这件好事,亲上加亲,岂不快意哉。想到此,夏伟民的步履也轻快起来。 拐进小巷,沿吱咯作响的楼梯爬上二楼,喊一声“国大凤妹我来哉”,屋里却 没有往日迎接老朋友的热情。夏伟民看夫妇俩闷头坐着,便问:“发生了什么事?” 张凤妹说:“没发生什么事。” 夏伟民笑道:“那就是见我老朋友来了不高兴?” “没有的事。”吴国大叹口气说,“儿子大了管不住,是在生吴强的气。” 张凤妹低头抹起了眼泪。 吴国大说:“学校动员毕业生对口支援大西北,吴强想报名参加,说那里更需 要人才。” 夏伟民沉吟道:“道理是不错——看样子你们是不赞成他去啰?” 吴国大说:“支援大西北虽说是国家提倡的,但怕他野了心收不回来。” “这倒也是。”夏伟民又问,“你们想出什么法子来留住吴强?” 吴国大说:“还没有。正为这事犯愁呢。” 张凤妹催促说:“伟民你点子多。你快帮我们想个好办法。” “说父母在不远游,这道理恐怕也不肯听。”夏伟民看墙上吴强那张很英俊很 阳光的照片,微笑一下说,“办法有了。帮吴强成个家,有了牵挂,他的心就不会 野了。” 吴国大说:“研究生毕业的人还肯让父母包办婚姻?” 夏伟民问:“这么说来,吴强在学校还没谈对象?” 张凤妹说:“谈了对象还用我们担心吗?儿子喜欢读书却不料读出个书蠹头。” 夏伟民问:“吴强现在在哪儿?” 张凤妹说:“回家后又出去了。” “办法又有了。”夏伟民拍了下脑门说。看着吴家夫妇殷切的目光,他笑眯眯 地说,“据我看来,吴强和我家夏磊蛮谈得拢的。我发觉吴强来找过夏磊几次。” 张凤妹说:“这事我们也考虑过。一则你家夏磊要当幼儿教育家,怕她看不上 吴强;二是我们现在的居住条件,就算夏磊答应了,嫁进来岂不让夏小姐受了委屈。” 夏伟民四下打量。这前后两间居室大概是浦西镇上真正的老屋了。楼梯狭窄, 墙面斑驳,地板磨出木筋,木格窗缝间贴着胶带,头顶上还吊着个阁楼,里面堆放 着不少杂物和吴国大的史志资料……面积小不算,里面还氤氲着一股陈年的腐朽气 味。把女儿嫁入这样的房子显然不乐意,可环境是可以改变的,条件是人创造的— —夏伟民嘿嘿一笑,招招手让吴家夫妇凑近些,然后压低声音说:“告诉两位一个 秘密。今天下午开了个小会,布置老街修复前的动迁工作。动迁安置房就是镇政府 东边那片小区。” 张凤妹追问道:“动迁条件怎样?” 夏伟民说:“面积大的,按砖头计算。人口多的,按人头计算。” 吴国大摇摇头说:“完结。我家人口不多,面积又不大,两头的优惠都轮不上。” 夏伟民微笑说:“机会是有的。我们要用足政策。” 吴家夫妇忙问:“夏兄你有何高见?” 夏伟民笑得如弥勒佛一般,说:“让吴强和夏磊结婚,这样就可以分两套房子。” 张凤妹用有点怪异的目光看着夏伟民说:“这样未免太快了点吧。” 夏伟民说:“现在小青年中闪婚的多得是,早上认识,晚上就住到了一起。再 说,吴强和夏磊从小一起读书,现在还在走动,可以说是青梅竹马呢。” 吴国大沉吟道:“夏兄说的不无道理。可结婚终归是小辈的事,要听他们意见 的。” “这个自然啰。我们当长辈的在必要时做一下推手即可。”夏伟民一拍手说, “趁现在还没公布动迁条文,特别是没冻结户口,我看这事要赶紧做。” 吴家夫妇说好,夏伟民便交换了小辈的手机号码,又商量若促成了儿女婚事, 吴家要领头签动迁协议。镇政府规定谁家先搬迁有奖励,在小区可挑选结构好朝向 好楼层好的房子。而最重要的是,吴强若结婚后,他有了家庭责任和社会担当,也 就不会轻易提去大西北等等的了。吴家夫妇听了感激不尽,欲留他吃晚饭,夏伟民 不允,说这事要紧,他要回家候着夏磊,今晚就要讨得她的准信。 夏伟民走下吱咯作响的楼梯,一拐上老街,顿时显得春风满面。沿浦西浜回到 家里,吩咐老伴炒几个好菜,今晚在家里喝酒。夏伟民给夏磊发了短信,特意挑了 瓶好酒,自酌自饮到九点,还不见夏磊回家。他洗漱了上床睡觉,可又睡不着,开 了电视乱翻频道。挨到午夜,他听得外门响了下,还有人说话。他支起身问道: “是夏磊回来了么?” 夏磊关了外门说:“与朋友吃饭唱歌去了。” 夏伟民又问:“刚才和你说话的是谁呀?” 夏磊嘻嘻一笑说:“就是你给我手机号的人。” 夏伟民张大嘴,啊啊了两声,说:“这么快你们就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