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镇政府决定编一本介绍浦西镇的书,夏伟民就与吴国大商量。难得玩手机的老 伴打来电话,催他快快回家。夏伟民不知底里,向小潘告知一声,骑上自行车离开 了开发公司。到家时夏伟民看到楼下停着一辆锃亮的本田轿车。他支了自行车刚上 楼,有人即迎出门来,握着他的手说:“堂堂的老总怎么还骑自行车呀!楼下那辆 本田将就着用吧。” 夏伟民进屋后问:“你是谁呀?怎么就大方到送轿车给我用了?” 那人嘿嘿一笑,递上名片说:“兄弟冒昧。兄弟是专门从事古建修复工程的。” 夏伟民看名片上印着苏浙古建公司总经理王宏林,便知他想承接项目,而且还 找到家里来送礼。他刚要说话,老伴示意墙角。他走过去看,见地上放着两瓶礼品 盒包装的茅台酒,两条熊猫牌香烟和一大纸箱绿色食品。那王经理贴近了说不成敬 意,又往他手里塞了个信封。一掂重量,夏伟民就知道那信封内装着一万元。 夏伟民说:“王总,你这样做不好。” 王宏林笑道:“等项目签了约,还要给你换套三房二厅的大居室呢。” 夏伟民说:“古镇一期修复项目由刘局长主持。二期修复项目中的古戏台啦, 钟楼广场啦,四座街口的牌坊啦,还有重建浦西教寺等等,都是要通过招投标决定 营造单位的。” 王宏林说:“兄弟在江湖上混到现在,黑道白道,所有的潜规则都懂。只要夏 总你心中有数,政策往我这边倾斜一下……” 也许是黑道白道之说激怒了夏伟民,他将信封扔回王宏林怀中,将礼品拎出门 口,又将其推出门外,生气地说:“你的潜规则在我这儿不管用,有本事招投标去。” 王宏林急得直跺脚,说:“这这……” 夏伟民不睬他,关了门埋怨老伴,说:“你倒好,在家里代我收起礼了!” 老伴显得很是冤枉,说:“我就在家理菜,是他自个闯进来的。” 夏伟民想想也是,只是不知这王宏林从哪打听到地址的。他坐下吃饭,对老伴 说:“刚才我态度硬了点,可你要理解我的。眼看夏磊要结婚了,我总不能因受贿 而吃官司,那多坍台呀。再说我还有三年退休,干好了能提个副处。以后享受副处 级的退休待遇,那比正科高一大截呢。凡送礼的开始都讲得花好稻好,如果项目接 得不如意,没赚着钱,他觉得亏了,保不准就写匿名信举报。如此这般,到老了来 个‘双开’,吃几年官司,何苦呢。” 老伴点头说:“这点道理我懂。” 抹了把脸,夏伟民到沙发上休息一会,便去参加编写会议。到会的人数比预料 的还要多些,唯张凤妹缺席。她忙于装修儿子的婚房,又要操办婚礼,夏伟民就随 她去了。 冷落已久的文化站一下坐满了人。大家喝茶抽烟呼朋唤友,倒像个生意兴隆的 茶馆。夏伟民说了几句开场白,浦西镇的老人们都争先恐后讲述自己所知道的那些 事儿。尤其是那几家老字号的人,介绍时讲得唾沫飞溅,倒像是来参加产品推介会 的。吴国大做记录,他归纳总结为浦西镇的由来、历史故事、民间传说、风土人情 和风物特产等几个块面。 座谈会结束后,夏伟民叫住赵三郎一起走。他们特意绕了个弯,从浦西镇的南 街起首处往北走。一条老街迁空了居民,给人的感觉像是走进了为拍电影而搭起来 的布景。街上不时碰到一二个神色诡秘的人物,凑近赵三郎说淘到了好东西,要的 话就跟他走,价格都是极优惠的。赵三郎微笑着摆摆手,那人就消失在某条小巷中。 夏伟民知道,如果自己不在,赵三郎早跟淘宝人走了。今天他不发话,就是要让赵 三郎尽尽作为文化顾问的责任。 两人走到浦西浜桥驻足观望。这里不仅是古镇中心,眼下也是一期修复工程中 最热闹的工地。桥的两端河道筑了围堰,抽干河水在桥下搭起拱架。为了加固桥面, 桥南桥北各架起一台卷扬机,先是拆去玻璃瓦的顶棚,然后依次卸下雕花桥栏,厚 重的石板和被行人踩得如和尚头一般光溜的台阶。工人们掏尽了桥墩内的填充物, 扎了粗钢筋在浇捣水泥。看那些拆下来的花岗石摊满河岸,夏伟民感叹说:“我们 就在这些石头上走大的。” “我看你人未老,感情倒脆弱了。”赵三郎调侃的同时,眼睛却盯着一个提了 一筐从河底打捞到的旧瓷片的人。 夏伟民还要和他商议这浦西浜桥从人文角度如何复原,扭头一看,赵三郎却没 了影踪。夏伟民知道他抵抗不住收集古董的诱惑,抿嘴一笑,由他遁去。回办公室 还没处理几件公务,有人敲门。夏伟民以为是小潘,抬头说:“请进。” 门缝一点点撑开,探进脑袋的却是赵三郎。他小心问道:“没别人吧?” 夏伟民问:“你鬼头鬼脑做啥?刚才怎么忽然没人影啦?” 赵三郎嘿嘿一笑,说:“无非有人让我去把把眼。现在有空么?有个人想拜访 你。” 夏伟民说:“古镇修复的信息公布后,我这里压力蛮大。你不要引不二不三的 人来。” 赵三郎说:“怎么会呢,人家也是有头有脸的,再说还收藏了不少明清家具呢。” 夏伟民有点狐疑地看着他,说:“他收藏明清家具与我又有何干。” 赵三郎说:“你这就眼光浅了,今后古镇开发经营,可增加一档明清家具展示。” 夏伟民觉得有理,问道:“他人呢?” 赵三郎说:“就在接待室等着。” 夏伟民说去会会他,赵三郎就屁颠屁颠在前边引路。进了接待室,夏伟民一看 还是那个王宏林,想转身却被赵三郎一把揪住。赵三郎介绍说:“这位就是古镇开 发公司的夏总。” 王宏林似从来没见过面一样鞠个躬,又递上一张名片说:“兄弟姓王,名宏林, 是苏浙古建公司的经理。兄弟知道浦西镇要修复,故专程赶来,愿为修复工程出一 把力。” 夏伟民张嘴啊啊了两声,伸手示意请坐,问道:“贵公司都做过哪些古建项目?” 王宏林敬烟,见夏伟民不抽,哈哈腰坐下说:“敝公司参与过江苏甪直镇昆山 镇、浙江乌镇长兴镇的修复。庭院寺庙道观,桥亭楼榭都能做的。” 夏伟民看了几张递上的照片,起身说:“你可以注意报纸和网上公布的信息, 到时候来竞标就可以了。” 夏伟民回到办公室,赵三郎也尾随而至。赵三郎殷勤地为夏伟民的茶杯中续了 水,挨着他说:“这位王总为人挺不错的。今晚上他要请客。乘他的车去苏浙皖交 界处,喝了酒还可以做个按摩,踩个背,住在农家山庄里老安全的。” 夏伟民正色道:“三郎兄,你以为我是个喜欢猎色的人么?” 赵三郎说:“人家也是一片好心呀。” “想去你自己去,我是不去的。”夏伟民把赵三郎推出办公室时说。 赵三郎嘀咕着离去后,夏伟民想既然有人托他来游说,也有可能托吴国大或张 凤妹来说情。如何杜绝私底下来说情呢?再者刘局长虽然是返聘的,但施工大权在 握,他那里人脉广泛,请托游说之人一定不少,自己负责全盘,如果出了腐败,有 推卸不了的责任。他应该和刘局长达成共识并得到支持,另外还可以警醒一下对方 ……这正是个万全之策。想到此,夏伟民便穿过走廊,进入刘局长的办公室,然而 室内无人。 夏伟民叫来小潘问:“刘局长去了哪?” 小潘说:“刘局长喜欢在别克车上办公。” 夏伟民扭头看那车在停车场上,于是下楼。 待他钻进车内,正埋头看图纸的刘局长抬头问道:“老夏,找我有事?” 这“老夏”是刘局长对夏伟民的尊称了。夏伟民觉得,刘局长是从区局级领导 位置上退休的,认为和他不在一个档次,平常爱理不理的。唯在摆平赵三郎事件后, 刘局长才对夏伟民客气了点。夏伟民掂量着说:“我是负责行政管理的。自古镇修 复工程开始后,我那边来游说讨工程做的人不少。刘局长具体负责工程实施,我们 都应该注意的噢。” 刘局长瞥他一眼,含着讥讽说:“你以为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我做过 无数工程,修这么一座古镇会不保晚节?我倒要提醒你,别让那些文化顾问从中谋 利。” 夏伟民如一个被老师训了话的学生仔般退出刘局长的公务车。他觉得讨了个没 趣,但又一想,刘局长的话也不无道理。想起下午开会时那些老字号的店主神情激 昂,恨不得将自家那些私货全塞入古镇介绍,夏伟民便推断他们也极有可能到吴国 大处花钱买版面做广告。不行,他要杜绝此事。他又打赵三郎的手机,对方应答正 在去苏浙交界处的高速公路上。夏伟民生气地让他马上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