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们姐妹俩第一次见到董建华,是在“老法师”家。大家只是见了个面,我们 就回来了,姐姐在路上跟我说,董建华就是她想像中上海男人的样子,皮肤蛮白, 身高估计在一米七三左右,虽然长相一般,但整体给人以清爽感,而且,他很会讲 话。 看见我沉默着,姐姐问:“是不是因为董建华是驾驶员,父母就肯定要反对?” 我老老实实对姐姐说:“是的,父亲经常说,驾驶员天天是穿着红背心,属于 危险工作。而且这种职业的人,通常文化程度不高。别说父母不同意,我也不赞成。 凭姐姐的条件,完全可以找更有层次,更有文化的人。上海男人多了,又不是他一 个。” 姐姐不作声了。 没想到“五一”节,董建华不请自来。 那天下午我们都在家。听到有人敲门,我打开门,看见小董拎着大包小包站在 门口。我非常意外,姐姐跟在我的后面,看到了他,更是一脸惊讶。 “是谁呀?你们两个堵在门口,不请人家进来?”父亲听到有客人来便问。 我把董建华请了进来,介绍给父亲。姐姐却悄悄回自己房间去了。 “伯父好!不好意思,事先没来得及打个招呼,我就自说自话来了。本以为不 一定能买得到火车票,可巧,退到了一张,我就过来了。”上海人就是会说话。 父亲不急不慢地请董建华坐下,让我泡茶。 小董很主动地和父亲聊了起来,从上海的各家饭店说到马路,说到上海民居, “上只角”与“下只角”。一边聊,一边从包里拿出一条红中华香烟,规规矩矩站 了起来,双手托着给父亲:“这是给伯父的,听说您以前一直抽这个牌子的烟。” 父亲推开递过来的香烟,并示意小董坐下,从他的眼神里,我知道他认可了小 董的礼貌,对长辈的尊敬。父亲相当看重这一点,在他的世界观里,人品,除了人 的长相外,礼貌是第一位的,没有礼貌、不懂规矩、为人粗俗,根本不会被父亲接 纳,甚至一句话都不会搭理。他告诉董建华,自己身体不好,已经多年不抽烟了, 还是拿回去吧。 董建华还是将烟放在桌子上,再一次表示,这烟是特意买给父亲的,无论如何 也要收下。同时他说起了自己的父母,他七岁时他们已经相继去世,他与一个哥哥 相依为命。 我觉得很震动,我看到父亲的脸色严肃起来。 小董继续着话题,拿出一个金色的皮夹,见我给他端茶,就把皮夹递给我: “苏苏,这个送给你,是我们厂出口转内销的产品,我买的。” 他从旅行袋里拿出一个白色皮包对我说:“这也是我选的,不知道你姐姐喜欢 不喜欢。” 白色的女式皮包,那种美观大方的样式在当时苏州是非常少见,姐姐一直喜欢 白色,董建华怎么知道姐姐喜欢白色?看来他们的眼光差不多呵。 这时父亲不容商量地说:“小董,第一次来我们家玩,认识认识,熟悉一下是 可以的,没必要送礼,请你把这些东西都带回去吧,我们是不会收的。” 这时,母亲下班回家。董建华在父亲那里碰了壁,于是把目标转向我母亲。他 从包里拿出几只菠萝,向我要了水果刀,一会儿工夫,扦皮、切、洗,相当熟练, 完全是个做事的人。扦好的菠萝像个艺术品摆放在盘子中,然后用牙签插上一块, 递给我妈妈,感觉上,他和我母亲很亲近似的。 他就这样在我们家坐了一段时间,知趣地告别,出门前请求父母答应,约我们 姐妹明天去灵岩山玩。透过姐姐手工编织的彩纸门帘,父母看见我姐姐坐在写字台 前低着头,没说过一句话。 我和姐姐平时很少出门,难得几次跟父母去几个园林喝茶。听说要去灵岩山, 我激动起来,要求父母一定让我们去。 记得第二天早上出门,父母还再三关照我们,对小董处处要有分寸,谈吐举止, 都要端庄大方。 那天出游,小董抓紧机会和姐姐接近,姐姐很愉快,渐渐放松了拘束,两个人 交谈融洽。小董聪敏,到底是上海人,因为是驾驶员,老练成熟,见多识广,相当 活络,人际交往多,经验和故事也多。 说到姐姐喜欢白色,小董说,那白色拎包是国外刚刚流行的款式,他是在上海 外贸商店用外汇券买到的。到了夏天配一双白色小羊皮凉鞋,就是绝配,尤其是在 瑶瑶身上,肯定弹眼落睛。 董建华回到上海后,开始天天写信给姐姐,展开了强烈的追求攻势。起先姐姐 跟我说,小董文笔平淡、稚嫩,字也不好。慢慢地,姐姐被他的热情感化,也写起 了回信。两个人通过信件正式交往起来。 暑假里,姐姐享受单位的教师待遇,去青岛旅游了一次,回苏州没几天,董建 华就发出邀请,让姐姐去上海玩。虽然我的外婆、阿姨、舅舅都在上海。但是父母 不放心姐姐独自出门,让我调休三天陪她一起去。 在陕西南路上的红房子西餐厅,我们见到了等候的董建华,作陪的是一位微胖 的男子——他的哥哥。 四个人喝罗宋汤,吃牛排西点,在20世纪80年代仍然是超前的时尚。陕西路上 的红房子西餐厅,是我们父辈们崇尚的西式餐厅。小董是按照我们父母在上海的生 活方式,来安排这次行程,以此博得姐姐更多好感。 小董把上次在苏州父亲退回的那只白色皮包,又拿了出来,要姐姐马上就用, 换掉那只随身的军用书包。再拿出一双白色小羊皮的高跟皮鞋,要姐姐姐试一下, 尺码是否正确。姐姐没有试穿的意思,小董站了起来,把白色皮鞋拿到她跟前、蹲 下身来,等着姐姐把脚上的皮鞋脱掉,试穿他的新皮鞋。 姐姐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场面,白瓷般的脸涨得通红,尴尬无奈下,只能试穿起 来。细高跟浅口船鞋,春、夏、秋三季都可以穿,不大不小,尺码正好,人显得更 加高挑优雅。“皮软不软?大小正好吗?夹不夹脚?”小董一连串地问姐姐。 我知道,在小董这样的呵护下,姐姐已经没有任何招架能力了。 当时我很认真地把父母不允许我们接受任何礼物的意思,传达给董建华。 小董的哥哥在旁边感叹,你们的家教真严!不为难你们,现在让瑶瑶先穿着, 以后再说吧。 小董的哥哥这样说着,看了看手表,他要去学校接儿子,先走一步,晚上邀请 我们去他家吃晚饭。他郑重地说,他老婆烧的是正宗本帮菜。 小董哥哥家在威海路上的一个亭子间,是单位分配的婚房,十个平方米左右。 大床后是两开门大衣橱,一旁就是餐桌。在过道上烧饭。冷盘已放在餐桌上了,我 们一到,小董的嫂子开始炒热菜。 小董的嫂子是个文静的上海女子,不算漂亮。她看见我们,就直言道:“两个 苏州妹妹好漂亮,阿拉董建华配不上的。” 他们兄弟俩“嘿嘿”地笑,招呼着我们。 第二天早晨,董建华相约我们去他的一个阿姨家。在南市区的老式石库门里, 有两室一厅的房子,这在当时的上海真不错了!小董说,如果能和瑶瑶结婚,可以 先住在这里。 两位老人都是六七十岁左右,身体健朗。阿姨身材娇小,清瘦轻捷,一头银发 整烫得一丝不乱,举手投足中透出年轻时的风采。姨夫是富家公子,身高一米八, 相当有精神。他曾经是同济大学毕业的工程建筑师,儒雅的气质体现出他的家教和 学历。我们到的时候,姨夫已经在门口等了。我们刚坐下,还没来得及打招呼,阿 姨就递过来热毛巾,红木镶大理石的圆桌上,放着一壶菊花绿茶,透过玻璃,绿茶 和菊花轻轻漂移,发出淡淡的香味,顿觉一丝清凉。“阿拉四点钟就起来了,买好 菜、汏好、烧好,就开始等了。”阿姨说。 姨夫用红木托盘端来五小碗白木耳。金边小碗十分精致,白木耳红枣羹,托碗 在手,冰凉冰凉的,姨夫说是用井水冰过的。 当晚,我们就住在客房里。吃过晚饭,说了会话,两位老人就先去睡了,我也 洗了个澡,拿了本《读者文摘》边看边睡,姐姐和董建华在客厅里单独说话。 一觉醒来,身旁还是没见姐姐。于是我到客厅去,听到董建华有点激动地向姐 姐表白:“……只要你父母同意我们结婚,不管提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我想托人 想办法把你调到上海来,如果你调不进上海,我就到苏州。你父母要文凭,我就去 考业余大学。反正,我努力按你们父母的要求做。有些事情是客观存在的,也就没 办法了,我从小失去父母和家庭。因此家庭在我心目中极为重要,我一定会好好孝 敬你的父母……” 姐姐叹了口气:“我家里每个人,对我的婚姻都抱有很大期望。父亲看重人才 志气,你初中毕业,是驾驶员;母亲很现实,她要你的家庭背景优越,人品出众; 你没有家庭,更谈不上背景;妹妹以我为荣,基本也和父母的希望一样……我们从 一开始就不顺利,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如何去说服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