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列火车呼啸着从离“帝国烧烤”几十米远的铁路上开过时,整个烧烤摊床都 颤动起来。一些人的面孔从车窗显现出来,模糊的。一个人好像还从车窗伸出头来 喊着“傻逼”。相信这句话朱河听到了,但他没有什么反应,或者说反应不大。因 为喝多了,尽管他控制着,控制着,还是没控制住,桌上的五瓶啤酒空了。他大着 舌头喊:“服务员,服务员,再来五瓶。”小妖瞪大眼睛看着朱河问:“你还能喝 吗?”“能,怎么不能?!”“你不是说你胃病刚好吗?”“不去管它,这酒要是 喝顺溜了,想不喝都不行,来,喝,怎么?你屁了吗?你不是说你很能喝吗?” “喝就喝,谁怕谁,姑奶奶喝酒还没怕过谁。” 也许是酒让朱河的情绪膨胀起来,让他的身体也跟着膨胀起来,变得通体透明, 犹如一盏巨大的人形灯具,端坐在黑暗之中。是愤然的,区别于旁人。他甚至觉得 有一丝快乐在闪光,是的。 朱河看着小妖,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把外衣脱了,只穿着黑色的背心,胸 前鼓鼓的,随着身体的颤动,乳房像小钟摆一般晃着。小妖发现朱河在看她,连忙 问:“你看什么呢?”朱河傻笑着,指了指,说:“肉。”小妖咧着嘴笑,露出洁 白的牙齿,牙齿上甚至闪着星光。小妖说:“你流氓。”说完就哈哈笑起来,笑得 前仰后合。朱河也笑了。他真正明白了“坚硬”的反义词是“柔软”。或者说,相 对于他生活的另一面也是柔软的。这个匪夷所思的想法令他很满意。他仰脖喝了一 杯酒,透过小妖的身体看见对面那些贪婪的食客们,丑态百出。 突然,一群怒气冲冲的人从民族大街冲过来,直奔烧烤摊。他们挥舞着刀,对 着一个桌上的人就是一通乱砍。一个人倒在地上,一个后背挨了一刀,其他几个连 忙蹲到桌子底下。烧烤摊上的人尖叫着,四处逃散。那伙人手里的刀子闪闪发亮。 他们踢翻桌子,揪起一个胖子,像拖着死猪,出了“帝国烧烤”。拿刀的那伙人中 有一个朱河认识。那人外号叫“二骨碌”,以前也是轧钢厂的工人,看上去他是领 头的。只听他一边拖着胖子一边骂:“你妈逼,叫你欺负我姐,现在我就捉你回去 给我姐赔罪,你以为你是轧钢厂的一个小屁科长,就能……” “二骨碌”还在轧钢厂干的时候,朱河和他接触不多,只听说他是个愣子,敢 打敢杀,常常跟领导干架,后来被开除了。 小妖吓坏了,躲到朱河身边,贴着他坐着。 “帝国烧烤”都乱了。老板出来打圆场说,今天出了点意外,如果大家不介意 的话,请继续。小妖还是坐不住了,拉着朱河说:“我们走吧……”小妖的手柔柔 的软,朱河被电了一下,浑身麻酥酥的。如果说朱河是一块坚硬的合金钢的话,那 么小妖就是一个退火炉,让他由里到外变得柔软起来。他拉着小妖的手,两个人逃 离了“帝国烧烤”。可以说,因为酒的原因,他们的脚下都像踩了棉花似的。小妖 醉醺醺地问:“你不回去继续上班了吗?”朱河大着舌头喃喃着,“今天不去了, 不想去了。”“那我们到青草湖边坐一会儿吧,我不想回家。”朱河看了看四周说 :“这附近有个地方,是轧钢厂的工业公园,我们去那儿吧。” 两个人穿过一个小区,越过铁道,到了工业公园。夜晚的公园透着阴森,他们 找到椅子坐下。小妖好奇地看着四周。十二生肖的雕像,一个50年代的火车头,几 个钢模具,一架飞机模型,还有一个人物雕像。小妖问:“那个人物雕像是谁?” 模糊中朱河看不清楚。他站起来,走过去,一只手抚摸着冰冷的石头雕像。这时候 小妖也跟过来。雕像有些面目全非,脸上的五官几乎都不全了,鼻子没了,眼睛被 人抠了,两只耳朵不翼而飞,嘴唇也只剩下半个。朱河说:“这是轧钢厂前几届的 厂长,叫马多多,这个工业公园就是他的杰作,本来他打算建一座巨大的轧钢厂公 墓,完全是轧钢厂的结构,每个死去的工人的骨灰都放在他们工作过的机器旁边。 或者说公园就是一个幽灵的轧钢厂。”小妖毛骨悚然地挽着他说:“别讲了,怪瘆 人的。”朱河仿佛没听见小妖的话,继续说:“还好,这个计划没有通过,他就提 议建了这么个工业公园,把自己的雕像竖在这里。”小妖紧紧地挽着朱河,拉着他, 离开了马多多的石头雕像。朱河转身吐了一口唾沫在马多多的脸上,忿忿地说: “你知道吗?就是这个家伙把我们轧钢厂糟蹋得不行了,把一部分车间卖了,一部 分工人被弄回家了。” 黑暗中,小妖依偎在朱河的肩膀上。朱河搂着小妖,亲吻着,然后躺在椅子上。 坚硬的朱河在进入小妖的柔软之中后,整个人又一次变得柔软了。在柔软中,朱河 看到了光,看到了光亮的世界。光亮的世界,风和日丽,白云朵朵。朱河在小妖身 上,再次看到马多多的雕像静静地站立在那里。他闭上了眼睛,怔了一下,动作变 得缓慢。小妖问:“怎么了?”“没怎么。”朱河的动作猛烈起来,耳边仿佛听到 阵阵机器的轰鸣。小妖说:“你弄疼我了。”朱河根本没有听见,洪水奔流般地涌 进小妖的身体里,就像一架机器开进了她的身体,直抵柔软。小妖再次说:“你弄 疼我了。”朱河气喘吁吁地说:“对不起……”小妖蜷缩在朱河的怀里说:“这个 时候,你还敢说你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 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朱河愣了一下,嘿嘿地傻笑着问:“肉体与这些有关系吗?” 小妖说:“难道你认为我们仅仅是肉体吗?” 朱河不吭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