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四月快结束了,天渐渐热起来。朱河被带到派出所,铐到暖气管上。好像很多 警察都这么干,电视里、电影里,也不知道是谁模仿谁。朱河蹲在那里,坐不下, 也站不起来。那个带他回来的警察拿起桌上的水杯,大口喝着水。朱河觉得喉咙干 了,他咽了口唾沫,更加干了,又咽了口唾沫,感觉身体里的水分都随着喉咙蒸发 了。他盯着警察手里的水杯,看见水从警察的嘴角流淌出来。朱河的舌尖在口腔里 跳着,它仿佛在喊叫着,渴,我渴。他呼吸着空气,渴望从空气中呼吸到一丝的湿 润,可是,空气也是干燥的。他感觉到嗓子眼里有些咸。他紧闭着嘴,忍着。 派出所里进进出出的人很多,也有刚被押回来的,被带到另一个房间。朱河似 乎听到打骂的声音,他警惕着,汗毛簌簌。他看见窗台上一盆蔷薇花鲜艳地开着, 翕动一下鼻子,竟然嗅到了,嗅到了香味,是的,香味。他还看到花茎上尖尖的刺, 向上生长着,仿佛要刺破空气。在花茎中间竟然有一张小小的蜘蛛网,上面有一个 黑点,朱河相信那是一只蜘蛛。让他惊呆的是,一只麻雀蹲在窗台上,突然,麻雀 飞起来,尖尖的喙啄向蜘蛛,然后像射出的箭一般窜上天空。朱河张大嘴,看着麻 雀消失不见了,在他撤回目光的时候,看见一个人从窗外经过,好像是从别的屋子 出来的。 那个人竟然是刀手! 只见刀手腆着胸脯,西装笔挺的,头发往后背着,脚上的皮鞋锃明瓦亮。 朱河禁不住喊:“刀手……” 只见刀手向这边看了看,没看到朱河,因为朱河蹲在地上。朱河又喊了一声。 刀手走过来,向窗户里张望,终于看到了朱河。这时警察呵斥道:“喊什么喊?!” 朱河闭上嘴,看到刀手站在窗外,那目光就像见到了兄弟,久违的兄弟。朱河只觉 得眼窝一热,鼻子一酸。 “朱河……”刀手激动地喊着。 朱河看了看警察,没敢答声。 刀手走进来,和警察打招呼,看上去好像是老熟人了。警察指了指朱河问: “你认识这个人啊?” 刀手说:“开书店的时候,认识的一个哥们。怎么?他犯了什么事吗?” 警察说:“他把他们轧钢厂的厂长打了,人家报案了,我们只好……其实这样 的事我们也不想管,但是那个厂长的电话打到上面了……” 刀手给警察递了支烟,点着,然后走到朱河的身边,转身对警察说:“能不能 把手铐打开?这样太难受了。” 警察说:“看你的面子,我只能把他从暖气管子上解开,但还得铐着。” 朱河从地上站起来,两条腿酸麻酸麻的,他蹬了两下腿,看着刀手问:“你怎 么也来这里了?我看你那个书屋关了,你还挺能整的,什么精神已死,书屋关闭。 我还以为你离开青草湖镇了呢。没想到你又出现了,我们却在这个地方见面了。” 刀手笑了笑说:“难道精神没死吗?现在谁还看书,书现在是什么?是垃圾。” 他说话仍旧是那么激愤,这是朱河喜欢的。刀手继续说:“既然精神死了,我只好 另谋出路了,总不能饿死吧?再说了,我又不是像尼采说的那样的超人,我要活着。 经过思考,我想,现在人们更多沉迷于肉体的享乐,不是吗?所以,现在我贩卖肉 体。” 朱河愣了,看着刀手。他想,刀手就是这么聪明的人,也是一个极端的人,在 思考中能顺应时代。可是,他朱河还做不到,他还是喜欢意气用事,做事还像一个 孩子。 刀手问了朱河怎么回事,对朱河说:“这里的警察我都认识,看能不能通融一 下,要是罚款的话,我能帮着交上。”刀手转身走到警察跟前,说了他的意思。可 是警察说:“他们厂长说了,一定要他进去,你也不想想,一个厂长会缺钱吗?” 刀手有些沮丧地说:“那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警察说:“现在是比关系,不是钱的问题,你知道吗?” 刀手无话可说了。 刀手对朱河说:“没什么,不就是进去呆几天嘛,到时候哥哥开车去接你,让 你风风光光地出来。” 朱河说:“谢谢,你就不用操心了,没事,我还没在里面呆过呢,正好进去体 验一下。”这一刻,他想到了牢房、囚徒、光头、罪人…… 刀手看了看手表说:“兄弟,我还有事,先走了。改天等你出来,哥哥一定让 你开开荤,哥哥那里的女人有的是。” 朱河看着刀手的背影,感觉到一丝安慰,一丝坚硬。他还不想改变自己。 朱河问警察:“什么时候送我去看守所啊?” 警察说:“你小子还着急了啊?” 朱河笑了笑说:“是有点儿着急了。” 警察说:“还没遇到过你这样的呢。” 朱河说:“其实,我一直感觉我都是囚犯,只是地方不一样,但我更想去真正 的牢房里体验一下。” 警察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朱河说:“你小子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朱河嘿嘿地笑了。 这时候进来几个警察,他们气喘吁吁的,看上去十分疲惫,一进屋就找水喝, 还一边骂道:“他妈的,让一个疯子折腾了半天。” 看押朱河的警察问:“怎么回事?” “一个疯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了一包雷管,爬到轧钢厂的厂房顶上,说要炸 了轧钢厂。这个疯子已经折腾我们好几回了,他每次要去炸轧钢厂的时候,都给我 们打电话,我们只好过去……” 朱河相信他们说的那个疯子一定是王来喜。 一个刚喝完水的警察看到朱河,问:“看什么看,赶快给我蹲下!你是怎么进 来的?” 朱河犹豫了一下,蹲在地上。 看押朱河的警察说:“他也是轧钢厂的,这小子打了厂长,而且上面有话,要 让他进去呆几天,是那个厂长的意思。” “轧钢厂的事真多,我看那个厂长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家的一个亲戚也是轧钢 厂的,几天前在上班的时候犯病了,现在死了,厂方说连比较工伤都不算。真他妈 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