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匡太太虽然每次都积极来健身俱乐部,但是大部分时间她只是穿着她那特大号 的黑色T 恤坐在沙发上看着别人流汗,不时用俱乐部提供的白毛巾擦一擦自己脸上 并不存在的汗水。 匡太太和刘太有自己的私人健身教练。她们在报这个课程的时候就不断地有男 女教练向他们推销自己。她们一早就分别选定了年轻的男女做她们的私人教练,只 有麦太太仍然在犹豫。她不知道选哪一个好,她不喜欢别人强迫她,而这些穿着运 动服的年轻男女教练似乎都在坚定地强迫着她,就像那些卖美容会员卡、高尔夫球 俱乐部会员卡的推销人员。 程书砚是唯一一个没有向麦太太推销自己的私人健身教练,他只是挺着他那一 米九的个头,微微笑着,绷着全身紧实的肌肉,站在麦太太的跑步机旁边。 “一开始要慢一点,热身很重要。” “会不会太快了?运动太剧烈了非但没有办法消除脂肪,反而对心脏有害。” 麦太太偶尔和他聊两句。 “放松……放松……”他轻轻拉着麦太太的腰帮助她做伸展运动,“感觉到了 吗?这个姿势让臀部的肌肉得到了拉伸。” “听说在台湾任何一个健身房里的每一个人都有一个私人教练?”程书砚现出 憧憬的神情来,“台湾健身教练的薪水一定很高吧?” “嗯……还好吧。”麦太太胡乱应着,她不知道怎么样解释台湾薪水虽然比大 陆高,但是消费也比大陆高,而且,也决不是每个人都有一个私人教练。很多健身 房破破烂烂,十几年前的锈迹斑斑的器械还会摆在那里。这个年轻人不知道从哪里 道听途说。 “台湾比大陆繁华吧?我很喜欢看台湾的综艺节目呐。”程书砚接着说,忽然 间变了混合着大陆北方口音和古怪的台湾口音的一种好笑的腔调。 他们都这样,麦太太心里暗暗地笑,和自己讲上几句就会染上古怪的变了味的 台湾口音,而且似乎都认为台湾比大陆繁华,其实光一个上海就已经超过了台北的 繁华。麦太太礼貌地笑笑,答道:“还好啦。”然后低头认真地做着自己的伸展运 动。 麦太太认真地做着每一个动作,每一分钟她都在努力着,不管是跑步机,爬楼 梯机,椭圆机,单车,还是那一长排的器械。这个姓程的年轻教练非常地热心。 当然。麦太太一边在他的指导下推着哑铃一边想着。这只是这个二十三岁体育 学校毕业生的工作。年轻人总是进取心强些,就好像她先生公司里那些刚刚大学毕 业的职员。 “你的腰要摆正。”程书砚从后面抱着她支撑着她的腰,“要不然腰会受伤的。” 麦太太感觉到他的鼻息喷在自己出了汗的后颈上,她略略有些尴尬,想着自己一身 湿淋淋的汗。“谢谢你。我知道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哦。”放在她后腰上的手轻轻松开了。程书砚向后退了一步,看着大镜子里 举着哑铃的麦太太笑笑。“好啊,那你自己努力练习啊。”然后走开了。 自己到底没有付人家钱来教自己,而这个姓程的小男生倒付出了这些时间和精 力,麦太太不习惯占别人的小便宜。 刘太麦太太匡太太三人做完了运动,一起在俱乐部的一间桑拿房里蒸桑拿。大 部分时间都是匡太太在说,叽叽喳喳,膨胀出来的语言像她那一身膨胀出来的白而 肥的肉。 “你倒是要盯得你先生紧一些。”匡太太对着麦太太说。“你不知道哇,现在 这些小女孩什么都做得出来,什么都肯做。”匡太太用眼角捎带着瞄了刘太一眼。 “刘太也要小心,男人,真是靠不住。”匡太太在桑拿房里更加名正言顺地反复擦 着汗,一张胖脸给毛巾擦得通红。 “我要小心什么?我们夫妻两个二十年如一日。”刘太面无表情。她虽然是台 湾人,但是跟着先生在香港呆了很多年,依然保留着在香港的习惯,让别人称呼她 为刘太。 “不是啊,你是不知道哇,男人真是说不准的呀。哪里的男人都一样。”匡太 太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包裹在白毛巾里的身体一起一伏,“只是羡慕你们两个,身材 保持得那么好。” 匡太太用力地在自己头脸上擦了一大把汗,刚刚擦过的脸充了血,白色的皮肤 下仿佛泛出血丝来,像日本餐厅里端上来的一大圆盘生的雪花牛肉。她瞪着水濛濛 的眼睛直勾勾地认真看着麦太太,“男人是靠不住的,你身材好,并不代表他会喜 欢你。” 麦太太一愣,她觉得匡太太这话简直就是对着自己耳根子说的了。她觉得有些 尴尬,身子底下的木板子热辣辣地烫着下体。 匡太太叹了一口气,就着蒸汽用力擦了擦自己的前胸。“那时候我刚刚胖起来, 我先生便说胖点好,他喜欢胖的,还说那些瘦干干的女人像小学生。可现在又怎么 样?” 麦太太不由得低下头,看着自己微微露出来的爬满了细细密密的水珠子的乳沟, 白毛巾包裹下的两堆白肉中间那阴暗潮湿的一块,仿佛她的一块隐秘的不为人知的 空间,阴幽的欲望,秘不可述,只有她自己知道…… 他在外面有人吗?她不确定。似乎没有任何的蛛丝马迹。在家里是好丈夫,只 是明显有些冷淡了。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然而毕竟是要忙生意。 麦太太家教好,从来不去翻看麦先生的手机钱夹电脑这些私人物品,只有偶尔 家里保姆洗衣服之前从她先生的口袋里掏出了东西,她才会看一看。 然而,从来都没有任何的蛛丝马迹。 匡太太这话,倒像是在提点她什么似的。还是她自己多心了?是谁多心了。麦 太太心里想着,忽然猛地神经质地浇了一瓢水在石头上。小小的房间里温度一下子 升了起来。 “我要出去了。我受不了了。”匡太太又擦了一把汗,试图站起来,一下子没 能站起来,庞大的屁股在木头椅子上蹾了一下,然后又撑着站起来,推开门走了出 去。 待桑拿房的门重新关上之后,刘太“哼”了一声。“她这个样子,也不怪她先 生外面有人。” 麦太太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白嫩嫩的两个弧度上爬满了被蒸出来的细细密密的小 汗珠子。她是有些惧怕刘太的,刘太说话带点广东口音,黑而瘦,小小的个子,皮 肤粗糙,嘴唇薄而平,经常抿着嘴唇,嘴角微微下拉。黑黑的短发剪出了向下的弧 度,紧紧地贴在头皮上。 麦太太认识刘太快一年了,极少见她笑过,偶尔一定要笑的场合,她也只不过 是冷着一张脸,将本来向下的嘴角微微往上一拉,就算是笑过了。 麦太太曾经不止一次听到过她背地里说匡太太。她知道刘太的这句话是在报复 刚才匡太太让她也小心一点。尽管刘太心里也知道匡太太只是不带任何恶意的随口 说说。 果然,刘太马上接下去说:“自己老公在外面有人了,就希望别人的老公都在 外面有人。” 麦太太张了张嘴,想帮匡太太解释,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得就势吐了一 口气,说:“太热了,我蒸好了。我们出去吧?” 麦太太涂好了润肤霜从女贵宾房里出来的时候,迎头碰上程书砚。 “当心感冒了。”他笑笑地看着麦太太被蒸得红红的脸蛋。 “谢谢。”麦太太有些心不在焉地将手上剩余的润发精揉搓到发丝里去,她仍 然在想着刚才刘太的话,她对于匡太太,似乎是有些太过尖酸刻薄了。 一抬头,麦太太留意到程书砚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怎么啦?”她奇怪地问。 “没什么。”程书砚回了一回神,“你真的很漂亮。” 麦太太一愣。“谢谢。”这个谢谢却比刚才那个谢谢多了少许的狐疑。 程书砚只是看着她。麦太太脸一红,低下了头,眼睛往下扫到他下巴的弧线, 在运动衣敞开的领子下面微微凸起的坚实年轻的胸肌,麦太太身体绷了绷,她略微 冲程书砚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向前走去,一直走到坐在那里等着她的匡太太身边。 “走吧。”她说,脸却一直红着,自己也觉得奇怪。这时刘太也出来了。 快走到电梯的时候,身后又传来程书砚的声音,“外面下雨了。” 她猛地一回头。“什么?你说什么?” “外面下雨了。要伞吗?”程书砚指了指放在迎宾处的俱乐部的伞。 “不用了。有司机在楼下等着,车上有伞。谢谢你啊,真是周到。”匡太太代 麦太太回答了。 麦太太转过身来。脸那么红,不知道匡太太注意到了没有。为什么要脸红呢? 真是的……不过是一个可笑的大陆年轻人。 麦太太有些生着自己的气,一直低着头。进了电梯抬起头来,正撞上刘太的目 光。刘太还是一样微微向下拉着嘴角,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走出大门,三个女人瞬间被江南雨夜的味道包围。 苏州如织的春雨密密地在黑暗里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