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麦太太在洗手间的大镜子里看着自己。这几天疏于保养的她仿佛老得特别快。 她瞥见大理石台面上放着的她那些昂贵的金子粉做的,一千朵花的花蜜做的各种牌 子的眼霜、面霜、颈霜、面膜,身体滋润膏……这几天来她简直不敢碰那些东西。 那些霜膏仿佛混了毒药,一搽下去,便会全身疼痛。 麦太太看着自己淡白的脸,她就是这个样子的,多少年也是这个样子的,淡白 的,无欲的脸。从麦先生开始追求自己的时候一直到现在,她从来不曾有过自己的 欲望,而那天,那无以名状的不道德的欲望刚刚试探性地探出了柔软的肉乎乎的头, 便被无数块灰突突的砖头打压了下去,打得全身青紫,坑坑洼洼。其实当时那肉乎 乎的欲望并没有真的想怎么样……并没有想怎么样呀……麦太太闭了闭眼睛,一串 清清的泪水顺着苍白的脸庞滑了下来。 而今天早上,那道德之内的欲望,也同样被粗暴地打断。 麦太太低头看着洗手间的洗衣篮里丢着被她拽出痕迹来的麦先生的真丝睡衣。 天快要亮的时候,麦太太伸手过去抚摸麦先生。麦先生只是缩了缩身体。麦太 太继而开始一点一点地解着他的睡衣,麦先生含糊了一声早上要开会,翻了个身, 推开了她的手。麦太太终于再伸手过去。两个人静静地在隔光窗帘后透出来的微弱 的晨曦里打着太极,柔软中带着不屈的力量,三番五次之后麦太太几乎是撕扯着麦 先生的睡衣了。 麦先生裹着被她撕扯出痕迹来的真丝睡衣起身下了床,麦太太躺在床上听见他 在洗手间里将马桶圈放下来。他的一天开始了。 麦太太觉得自己在这春末夏初清晨时分的正当的欲望,渗出了丝丝的粪便的味 道。 麦太太躺在粪便的味道里静静地想着心事。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坐在玻璃镇纸里 看着外面的世界,看着匡太太,看着那些可笑的恐于被抛弃的太太们。而现在她的 玻璃镇纸变成了薄薄的大肥皂泡泡,马上就要破掉了。麦先生两次确凿的谎言让麦 太太安全的世界四分五裂。麦太太的身外之物和身内之物,都虚无缥缈无依无靠。 她的身份,她的尊严,她的钱……她的情感欲望…… 麦太太想。然而关键是有了多久,有多少人知道。 麦太太目光向下移,看着自己满涨出来的乳房,心里换了较实际的打算。只要 他不说,她必不会像匡太太一般嚷得人尽皆知。她的身份和尊严都得以保全,她的 钱也可以慢慢地谋算,然而她的情感欲望……麦太太鼻子微微一酸,她要报复。 那件绣着牡丹的睡衣,麦先生那件被撕坏了的睡衣。 然而她要报复。 麦太太起身在床头柜上抽了一张纸巾,用力擤了擤并不存在的鼻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