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李喧满脸讪笑地看住了王庚生,王庚生已经说顺了嘴,顾不得分辨同伴脸挂着 什么表情了。 “她一来,我们都像透不过气来似的,不光是我,我们病房里四个病友都这样。 比如我们乱,我们脏,东北护士怎么吆喝我们,我们全都不在乎,还回嘴,可是, 只要她来了,我们只要有脏碗,喝剩的茶根什么的搁在床头柜上,自己先就要臊得 受不住。我们好像被一个看不见的力量管住了,不能动弹,那种滋味又痛苦又甜蜜, 真的,又痛苦又甜蜜哎……我们那时候都在二十郎当岁吧,没有谈过恋爱,照现在 的话说,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那时候谁敢谈恋爱啊,中学里行吗?不行!当了兵 行吗?不行!实话告诉你吧,在进医院前我们指导员专门跟我谈了一次话,中心意 思是,到了医院绝对不许和那里的女护士有瓜葛,那就不是什么错误的问题了,而 是……而是什么呢,指导员没有说得很明白,可是我比他说明白了还要明白,我是 个有理智有理想的青年,我能做那样的事吗,不能!打死我也不能! “你要说我是爱上她了,那是想也不敢想的,我只觉得像她那样的姑娘,任是 谁也配不上,她好得让人不敢碰,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感觉,另几个都是,不然,为 什么每次她离开病房后,要好一阵子,大家都不说话,即使有人不小心咳嗽了,那 声音听上去也是小心翼翼的,好像怕碰破了一个什么似的。大家不光不互相说话, 甚至都不互相看,好像大家都在暗中为一件什么事情生气或者羞愧似的。 “怪了,我们越在意她,我们就越疏远她,她们两个来了,我们反而跟东北护 士说得特别热闹,甚至好像是故意夸张这种热闹。我们就那样疏远她,可我们心里 全明白得很,我们脸上的那双眼睛看着东北护士,可是心里另有一双眼睛全都看着 她,真的,这是瞒不过去的事。我们人人心里明镜似地亮堂,因此我们更要紧紧地 管住自己,真是的,那样的姑娘小伙子看见了不爱是不可能的,我想,我们当时肯 定人人都这么想。就说我们里头一个叫大刘的,是个艺高胆大的家伙,背着护士在 病房里抽烟,说笑话,过了熄灯时间溜出去买烟,什么不做?可是呢,连他见了她 也是规规矩矩的,话也说不利索了。你可曾碰到过这样的姑娘?叫你巴不得一夜之 间变得又好又纯洁,瞧,就是这么回事! “不管怎么说,有了她,我们的日子就有了特别的意义,我们盼她来,她来一 次,只不过十来分钟,可是,那比什么都强,我们几个好像暗中开始比文雅,干净, 整齐,就连大刘都把他吸的烟藏起来……” “得,你也不必一味形容了,总之这是个人见人爱的姑娘,只说后来呢?” “……” 王庚生突然卡了壳,两眼直愣愣看着窗外,脸上涂满了感慨。李宣已经觉得王 庚生的故事没有大意思,结局他早猜到了,只希望他快点说完,可以回家。窗外雨 小了,天色开始暗下来,冷饮店门口避雨的人全离开了。李宣下意识地用手指一下 一下地轻叩着桌面,委婉地表达了催促的意思,王庚生无知无觉,自管发呆,半晌 才蹦出一句话来:“后来就出了那件大事……” “嗯?”李宣压下去一个哈欠。 “咦,二十多年前,唐山地震……” “哦,唐山地震。这么说,她……”李宣正要说“死了?”但一觑到王庚生的 脸色,就没敢说出口。 王庚生的脸好像被人扭了一把,眉眼歪斜得不能看,他的情绪越是投入,李宣 越感到不耐烦,直后悔不该引他讲出这么一篇啰唆无味的旧事。便搓了搓两只手, 往大腿上一拍,主动替他做总结说:“得了,你到底没敢爱她,可人家也未必一定 爱你,地震一来,把什么都结束了。就为这个事,你就没法懊恼了。瞧,天也黑了, 我们该走了。” “可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我,我……混啊!” 李宣才欠身要站起来,听见这样一问,只好一屁股又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