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日,团子下了班回家,他妈正和一个女人聊天。他一进来,女人扭过脸来, 团子?下班啦? 团子看着她。 他妈道,这个是美娣阿姨。 团子不知道他妈怎么找到的。美娣阿姨说,这事包在她身上了,答应安排五六 个条件相当的女孩。美娣阿姨说,团子,别瞧不起相亲,相亲有相亲的好。相亲是 一次美丽的邂逅,给自己一个认识别人的机会吧。 团子保留着想法,两个陌生人,坐一小时能看得到内心? 团子去了几次,发现美娣阿姨把他当上门女婿介绍给女方,对方都来很多亲属, 都是上下打量他,不嫌弃他没学历,在化工厂看锅炉,看他一米八的个子,端端正 正的眉毛眼睛,不抽烟,不打牌,没什么说的。最多嫌他瘦点,恨不得把胳膊拎起 来捏捏,美娣阿姨说团子除了刷瓶子中过一次暑,什么病也没生过,他们就闭嘴了。 团子也说不出怎么样。他妈也问不出一个字来。美娣阿姨在元旦,还排出时间 给他约人。团子妈看她头发蓬乱的样子道,美娣阿姨,要么算了吧。 元旦晚上,团子下了班,饭来不及吃一口,跟美娣阿姨去了茶楼。 都七点多了,小燕——美娣阿姨给团子介绍的对象还没来。 再等等,我给小燕打过电话了,账没轧平,要晚一点来。 好久以后,那脚步声过来,门开了,门口出现一个女孩——两只大眼从团子身 上划过,落到美娣阿姨身上,委屈地说,阿姨,你再问问他,到底还来不来啊?我 等到现在了。 美娣阿姨说,楚楚——不是小燕,团子想,这是另一个人,不高,有点胖,被 紫色的羽绒衫箍出一匝匝的圈,脸很白,两片嘴唇小小的,嘟哝着跟美娣阿姨说话。 他听了一会大致明白,她叫刘楚楚,幼儿园老师,美娣阿姨今天给她约的男方 是个公务员,说好六点钟在小区门口见。楚楚等了好久,保安偷偷地看着她,她冻 死了,丢脸死了。 楚楚看了团子一眼,团子笑笑,想说没什么,跟你一样。楚楚却没这个意思, 她平常一定很喜欢笑,尤其和孩子们在一起,这时也实在笑不出来,尴尬地脱羽绒 衣,里面还有一件嫩黄色的厚毛衣,圆桶一样的身子之外,团子什么也看不见。那 样一个嫩黄的身体在茶楼腥红的沙发上,把沙发压出许多褶皱,团子感觉到不好意 思,识相地看自己的手机,她的脸白里带着红——还在生气。 美娣阿姨说,昨天看到了介绍给你的那人,这里有颗痣,她点着自己的脖子说, 穿一双运动鞋。那鞋都脏得看不出什么颜色来了。我问他怎么穿这么一双鞋,他说 他没有钱呀。 我没有钱呀!楚楚突然男人一样粗起喉咙学一句,“扑哧”一笑说,所以他没 来,是去买鞋了。 楚楚老师拿起羽绒衣往身上穿,说,都下班那么长时间了,还出什么差。 美娣阿姨说,那今天就算了,讲信用的人越来越少,改天再约吧。 三个人到了门口,美娣阿姨知道团子是骑摩托车,说,你们顺路,团子,你做 个好事,送楚楚老师一下,今天有灯会,车不好打,转头对楚楚说,团子人很好的, 你累了,早点回去吧。 美娣阿姨骑上自行车走了。 团子看看楚楚老师。楚楚老师想推辞,路边的车嗖嗖地开,没有空出租车,路 人都往西边走,去西山看花灯。团子惘然地朝西边看看——那边好热闹,头顶上, 一只只星星飞过,格外大,格外黄亮,诧异地感觉并不是星星。 是孔明灯。楚楚老师纠正他说。 你想过去吗?团子走到摩托车边,拿出钥匙,等着楚楚老师。 算了,楚楚老师说,我饿死了,我想吃饭。 团子的肚肠里也“咕噜噜”叫着,脱口说道,我也饿死了。 两个人互相看看,不免有些好笑。 楚楚老师说,现在要是有碗面吃多好。 团子想说,那我们找个地方吃面去,结果却一声不吭地从后备箱里拿出备用头 盔,递给楚楚老师,随即发动了车子。 发动机的轰鸣给他添了点胆气,他骑车的姿势也漂亮了一些。 楚楚老师住的地方也是在老城区,离团子家不远,团子最擅长的就是在小弄堂 里七拐八弯地骑得飞快。 慢点!楚楚老师说。 什么?团子听不见。 慢点!楚楚老师又说。 这回团子听见了,慢了,说,今天还不快呢。 这还不快,那你快起来怎么样? 团子形容不出,只说,比这快多了。 今天还是元旦呢!楚楚老师又说。 是啊,今天是元旦呢!团子想的是他又大一岁了,他已经三十了。他浑浑地过 了一天,此时才像有一口钟“当”地在他耳朵边上敲了一下,告诉他,你三十了。 穿过一个路口,拐角上的铺子里亮着日光灯,门前一摞砂锅高高地垒着,白雾 一样的热气里透着辣香。 真香。楚楚老师吸了吸鼻子。 团子说,你不是想吃面吗? 要不就吃砂锅算了?楚楚老师看着他。团子便把车停在了砂锅店门口。这里他 来吃过,老练地走进去拣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对楚楚老师说这店的砂锅很好吃, 开了十年了。其实十年是没有的,不过团子好几次把QQ上认识的女朋友带到这里。 两个人围着一只砂锅坐着,捞着汤里的蛋饺、鱼丸、肉片、菠菜,又暖和,又家常 ——这样的家常家里并不多见,团子也认为稀罕,他生得难看一点又不一样,他偏 偏生成这样,见了他的人难免生出好奇心,要来挖掘他,然而挖到最后免不了只有 失望。在他们眼里,他到底只算是徒生了一副漂亮的皮囊,只有他妈指望着用这副 皮囊换一套房子。 他们你推我让的结果还是楚楚老师点了个骨头砂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