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叶叶给王钎烧了两个水谱蛋,坐在对面看着王钎吃。王钎狼吞虎咽,风卷残云, 一会儿见底。叶叶心里想笑。但没笑。叶叶收掉碗。王钎点上烟。 “可以抽吧!” “反正我家没人抽烟。” 王钎环顾烟缸准备灭烟。叶叶站起拿过烟缸说:“抽吧。” 王钎把烟灭了,说:“听太太的。” “谁是你太太?!你再胡说八道,出去!” “噢,好好,不说。” 王钎从袋里摸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恭敬地递到叶叶面前。叶叶盯了王钎一眼: “干什么?” “你先看看。” “我不看。” “看看又不会脏你手。” 王钎一动不动,叶叶接过盒子打开,是一对白金耳环。叶叶眼睛一亮,太漂亮 了!但她很快合上盖,还给王钎。 “这是送给你的。” “我不要你的东西。” “就算弟弟送给姐姐不行吗?” “哪有这道理?” “为什么不可以?不管怎样,你得收下。这是我的心意。” 叶叶盯着王钎。 “王钎,我真的不要。” “那我踩了!” 王钎脸变得灰白,盯住叶叶。 叶叶看着王钎,她清楚只要再说个不字,或把脸转开。王钎立刻会把耳环放在 脚下踩碎。 “我收下,但有一点要申明,我不……” 王钎一把抱住叶叶,动情地说:“我不会逼你。” 命运仿佛一直与叶叶作对,当时她的学习一直优秀,却在高考前莫名其妙地病 倒了,一些最基本的概念都记不起来。她不得不住进仁济医院,最终放弃了向往了 多年梦寐以求的大学。父亲问她还想不想上大学,他可以作一些努力。叶叶却说。 她想去当兵。这其实是她瞬间的想法。父亲说好啊,出去锻炼锻炼。这便成了她最 后的结果。 两位男同学送叶叶到火车站。叶叶很平静,没有像其他女兵那样眼泪汪汪。身 边的男同学表情各异。整个中学时代,他们文明地竞争着她,现在他们表示还将文 明地竞争下去。他们当着叶叶的面,握着手说,看你被谁的丘比特之箭射中。阳光 下,他们胸前的复旦校徽熠熠闪烁。三个人就这样在北火车站拍了一张特殊的照片 :两个男同学同时贴着叶叶的脸颊。这张诗情画意的照片,也给叶叶以后的军旅带 来了深重的痛苦。 新兵连第一次点名,肖排长向新兵们宣布连队的纪律。宣布完后,她让一位老 兵班长把纪律写在黑板上,让所有新兵抄录,然后她在走出教室前说:“叶叶到连 部来。” 叶叶走进连部,肖排长看着她,责问:“你怎么进来了?!” 叶叶看着她,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没家教。进门招呼都不会打?以后进任何有你的上级在的地方,必须喊报告! 听清楚了没有?!” 叶叶点点头。 “嘴烂了!不会说话?!” “听清楚了。”叶叶说。 “大声点!” “听清楚了!”叶叶叫喊。 “把头抬起来!” 叶叶抬起头,看到肖排长阴沉的脸。 新兵训练的主要科目是队列。立正,稍息,四面转法,起步,跑步,正步等等。 以班为单位,列成一队操练,由班长带操,每天练七个小时,最后由肖排长集中练 一个小时。肖排长特别关照叶叶所在的八班,亲自带操,经常让叶叶单个儿操练, 做“示范表演”。尤其是练正步走的分解动作课目,几天全部是肖排长负责训练。 每天七个小时正步走,肖排长让叶叶做“示范训练”达一个半小时,给大家认真体 会动作要领。做正步走的分解动作时,让叶叶单腿独立,肖排长在一边认真地讲解 着动作要领:脚面绷直,脚掌离地面二十公分并且和地面平行,踢出约七十五公分 处用力着地,重心向前移,然后另一脚踢出去,重复前面动作……叶叶咬牙坚持, 三九严寒,汗水依旧湿透了衬衣。每天下了操,什么也不想干只想睡觉。 有一天训练,肖排长提前一小时收操,她认为叶叶的站姿不够标准,命令她贴 墙而站,保持立正姿式:挺胸,收腹,含颚,两手贴紧裤缝。她把叶叶的军帽翻过 来,放在头顶,只要稍一动,帽子便会落地。 强化站立一小时,肖排长说。帽子掉地一次。加十分钟。叶叶站得眼冒金星, 眼前发黑,两腿酸痛,继而发麻,失去知觉。肖排长则在椅子上看杂志,不时地瞟 上她一眼。 叶叶在心里告诫自己:一定要战胜这个坏女人!叶叶头上的帽子只落地一次, 站了一个小时十五分钟。最后肖排长只能宣布时间到,当时叶叶一点没听见,耳朵 里一片嗡鸣,眼前漆黑,金星乱飞,同班的战士把她扶回宿舍,帮她脱掉棉衣,她 的厚绒衣服都湿透了。 晚上,肖排长到宿舍宣布,“明天五公里武装越野训练,新兵都听着,必须把 短裤脱掉!” 叶叶躺在床上问老兵王丽,为什么不让穿短裤? 王丽说,出了汗后,短裤会把大腿根的肉磨破的。叶叶听得脑袋嗡嗡的。 对于五公里武装越野跑,她脑海里满是恐惧。选择了当兵,是福还是祸,她不 知道。但她很快就睡去了。 马路上有无数的人在跑,妇女牵着小孩,不断尖叫着;上了年纪的老人跌跌撞 撞,步履蹒跚,不时有人跌倒;马路旁的水果或杂货摊位全被表情惊恐紧张匆忙逃 窜的人撞翻在地,水果杂货铺散在马路上,隐隐约约能听到严厉的训斥声。一阵急 促尖利的哨声刺耳惊心地晌起,叶叶恐惧地闪在路边,睁大惊恐的眼睛。忽然有人 大声地斥责:叶叶,怎么你还赖在那里!叶叶寻声望去,什么也没看见。这时被子 被猛掀开,紧接着肖排长狠劲地跺了一脚床架子。 “还不快起来?晚到要受罚的!” 叶叶睁开眼,蓦然明白,腾地从床上弹起,拿起长裤就往脚上套。 “就你皮厚?脱不脱?!” 肖排长一把拉下叶叶的长裤摔在床上,示意脱下短裤,然后为叶叶叠被子打背 包。看了一眼疾速麻利地打着背包的排长,叶叶忽然觉得下身一热,她顿时恐惧起 来,她对肖排长说:“排长,我大姨妈来了,能不能……” “大姨妈来了就不打仗了?!” 叶叶想用卫生巾,肖排长严厉地说,什么也不能用! 叶叶迅速脱下短裤,套上军裤,班长已经冲进门来叫喊催促。肖排长叫老兵王 丽帮忙把叶叶的枪和水壶拿好。待叶叶全副武装冲下楼时,全连已全到位。 连长正看着手表。 “报告!” “入列!” 连长扫了一眼队伍。 “叶叶出列!” 叶叶跑步出来,心里扑扑乱跳,跑到连长面前站定。 “报告连长!” 连长上下打量:“向后——转!” 叶叶转定,连长上前拎了拎背包带。 “入列!第一次武装越野训练,背包打得很好,表现很出色,还有不足的地方, 自己要多学习,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军人,还要花一番功夫。肖排长你要负责把她带 好!越野训练开始!” 姑娘们戴橄榄帽,一身越野训练服,佩装备、背包、短冲锋枪,整齐跑出楼前 广场。肖排长命令,一班集体跑!分二纵列!二班三班自由! 队形散开。几个女兵冲到了前面。叶叶在家时,每天清晨和爸爸一起出去,沿 着淮海路跑到外滩往回返。数年如一日。但现在是身背装备,开始还能坚持,一公 里后就有些气急。她解下扎在腰间的皮带。稍微好受些。肖排长就大声呵斥,“把 腰带扎上!”叶叶斜了一眼排长,觉得喘不上气来,腿开始发软,感觉脸上流的汗 比班里其他人要多。要坚持!再坚持会儿!叶叶听到老兵王丽这两句话,觉得温暖, 添了些劲头。 不知跑了多少路。她死命跟住前面的王丽。肖排长开始逐渐控制速度,阻止王 丽,“跑慢点,今天不和她们比速度,否则她们要拉下去。” 叶叶眼前发晕。胸闷腿软,苍白的脸上汗如雨下。肖排长一把拿下叶叶的枪, 然后冲王丽喊,背她的背包!老兵王丽放慢步伐,从叶叶身上接过背包。叶叶顿时 觉得轻松了,风变得凉爽多了,沉重的双腿轻松多了。叶叶很感激,觉得排长和王 丽真好。她们目光坚毅,神情自然。肖排长靠近叶叶,我们加速行不行?叶叶点点 头说:行!我决不能拖全班的后腿!她想起凌寒曾说过的话:当一个好兵,就是一 句话,吃苦吃苦再吃苦。 肖排长对全班人说:我们加速,追上去!老兵王丽立刻加大步子,叶叶紧跟其 后,肖排长贴在身边。一前一旁,叶叶顿时感觉到了力量,只看到公路旁边的柳树 在不断地向后闪去。远远地看到副连长全副武装站在公路旁。女兵们跑到她那儿便 开始折返。班里跑在最前面的一个女兵已和老兵们交汇。肖排长说:加把劲,我们 还能拿第一! 叶叶咬着牙跟住王丽。她记得王丽介绍过,本班的越野训练几年来一直是第一。 不能拖后腿。今天要拿第一!她努力把拉下的距离缩短,贴近王丽身后,感到两腿 发麻,但奔跑的阻力开始消失。她身后是班里的新女兵们紧紧相随,好像有股力量 不断向前推着她,眼前直冒的金星消失了,身体的力量开始恢复,原本机械的跨步, 开始感觉到弹性,双耳是嗡嗡的风声。叶叶!要坚持住!还有最后一公里。肖排长 在边上说。司令部大院那个山坳口已经能看到了,它在叶叶眼里,忽然化为多个重 叠的影子。她的步伐忽然不稳,开始摇晃。肖排长说:注意!你们两个!两个女兵 迅速挟住叶叶。第一集群的三个女兵也近在眼前。肖排长说:老兵超过去!后面跟 紧!叶叶此刻已经完全没力气了,眼睛睁不开,她咬着牙拚尽全力。 第一集群= 三个新兵和老兵,拚了几十米也慢了下来,跟着肖排长集群几十米 后,慢了下来,最后一百米是上坡,在肖排长凶狠的吼叫中,一班女兵都踩足了油 门直接冲刺! 连长看表,二十五分三十八秒。 肖排长集群冲过,准确时间是二十五分五十二秒。 等到最后一个女兵跑过终点。副连长晃晃悠悠地走来,笑着对叶叶说:还行, 小丫头,绝对能成为一个好兵! 连长吹响了集合哨,叶叶站起来归队,两腿虚软无力,走得艰难。她感觉有一 股热流从大腿流到了脚脖子。她非常想痛哭一场。 连长训话,“今天五公里越野成绩很好!最后一名比上次提高了十二秒。让我 感到骄傲的是新兵叶叶。第一次跑就跑出二十六分二十二秒的成绩,尽管她的枪和 背包是老兵和肖排长背的,也应嘉奖。肖排长,枪是从什么时候接过来的?” “在两公里处。” “好!下次应在三公里处。下面我宣布:给予叶叶连队嘉奖一次。” 一次连队演出间隙,叶叶又碰到了刘剑元。当时她在后台喝水,两人说了很多 演出的事,不知怎么叶叶就说到了肖排长,这段经历中,她像是刚认识排长的为人, 觉得她有威信,有性格,但其实她是有温情的女人。 刘剑元不吭声。 “排长对我,是刚中有柔,我最困难的时候才感觉到。”叶叶说。 刘剑元忽然就发火了,“少提她。明知我不想听,还这么说。” 叶叶吓一跳,下意识地往角落里挪了挪。 她想起肖排长严肃的脸。 “刘干事。问你个问题。” 刘剑元盯着叶叶。 “你们过得不好吗,你真的不爱肖排长了?” “我不想说。” “为什么不说,说吧?” “改不了的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