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回家的这几天,叶叶基本都在练琴,她从四岁开始学琴,在业余钢琴比赛中多 次得奖。钢琴练习曲伴随了她十四年。一直到十八岁当兵才停止,如今,她的指法 已很生疏,这几天,她把一摞厚厚的谱子弹了大半。手指酸痛。 虽然叶叶成了长话连的文艺台柱,担任小乐队电子琴手,其实,真正练琴的时 间少得可怜。她还得反复参加排练舞蹈节目,担任报幕。部队每次在郦山搞文艺调 演,都要求连队提前半月二十天集中排节目。自从她报幕出了名,基地大院的任何 演出,均由她任报幕员。 叶叶进一步认识凌寒,也是因为报幕。 当时凌寒是宣传股长,专门负责演出小分队。那是叶叶离开新兵训练基地来到 长话连的一次春节演出,她记得第一次在基地大院担任报幕时,台下黑压压地坐满 观众,基地所有的首长都来了。叶叶忽然对凌寒说,等会她不能上台了,腿肚子直 哆嗦。凌寒说,别怕,别管下面这些人,现在你是主角。懂吗?看到叶叶还在发颤, 凌寒一巴掌拍在她的肩膀上,仿佛要引开她的注意,别怕,有我在你身边,即使你 报错了,我会补救的,放开了说吧。凌寒的一掌像是彻底改变了叶叶的神经系统, 等上台的时候,她看了一眼身边的凌寒,两人就双双出现在大幕前。报幕对于凌寒 是老经验,他的开场白非常出色,叶叶也进入了角色。两人报完。下面就响起了雷 鸣般的掌声。下台后,凌寒对叶叶说,现在让他们演节目。你只要抓紧强记下一个 报幕内容,就没事的。他的安慰和嘱咐很有效果。五六个节目报下来,都很顺利。 凌寒满意,叶叶也觉得报幕并不那么难。但很不巧。之后她居然碰到了后台几个等 待演节目的上海兵,老乡见老乡,叶叶跟他们聊得上了劲,竟然忘记了台上的情况, 等她最后仓促上台,居然就砸了,她在台上,想不起词来,还报错了演出单位。下 来时,凌寒说:聊吧。这就是聊的后果。凌寒说完大概觉察到自己在讽刺。于是缓 和地说,对不起呵,我这是着急嘛。 此刻时间又到了,凌寒抓过报幕单迅速看一遍,独自上了台。 那个晚上,凌寒诚恳地对叶叶说,原谅我,你在台上是很棒的。叶叶忽然抽泣 起来。是在那一刻,她忽然发现自己爱上了凌寒。叶叶,别这样,她听到凌寒说, 你这样我也哭啦。听他这么说,她笑了起来。 叶叶和凌寒的交往就这样逐步加深,很多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给凌寒打电话。 她觉得参军后只有和凌寒说话,才是一种享受,每次挂了电话,她都会心情舒畅。 肖排长对她的态度时好时坏,叶叶已经习惯了。有次刘剑元说,关于那次讲课的事, 肖排长被连长批评了一顿,让叶叶感到不安,当夜失眠了。她想跟肖排长说一声对 不起。但一直没有机会。 以后这段时间,失眠紧紧纠缠着叶叶,有天晚上,她被折磨得想把床单撕成碎 片。她起了床。冒着极大的风险去了凌寒的宿舍。刚关上门,她已经被凌寒拥入怀 中,凌寒像个兄长一样宽慰着她,让她仿佛回到了童年,回到父亲温暖的怀抱。 那一晚,凌寒教会了叶叶全部爱的技能,那一晚,她一直把头埋在凌寒的怀里。 每当叶叶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就会想到那晚和凌寒的事,窗外的月亮渐 渐升高,空气中弥漫着透明的银色。 真的爱上凌寒了? 是的,爱上他了,我爱上他了。 她自问自答,她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找到像这位少校一样的男人。 她记得凌寒办公桌的玻璃板下那张十时女人彩照——那是凌寒的妻子。不知道 他们夫妻俩过得怎样。窗外的月光亮极了。山上一只夜鸟的啼鸣,划破寂静,清脆 撩人。 她只能静静地等待着下次啼鸣。 她在被窝里拧开了手电,给凌寒写信。 她知道,凌寒从来也没有对她说过一句爱。 她只写了一句:凌寒:有句歌词很像你的名字。“冷、冷、冷……” 最后,叶叶还是把信撕了。 记得那天,叶叶和老兵王丽一起去机房上班,路上两人聊得很高兴,叶叶正哼 着《美酒加咖啡》,正巧肖排长推门出来,厉声说:唱,你使劲唱,让大伙儿听听 你骚得不轻! 叶叶真想立刻和肖排长大吵一架,看到王丽制止自己的眼神,才忍住了。她进 屋后坐到机台上,王丽让她去休息室。叶叶没有去,直接给凌寒拨了电话,立刻哭 了起来,她听到凌寒在听筒里大声问,怎么啦?你在哪里?怎么回事?叶叶扣下电 话,奔出机房大楼,直奔凌寒宿舍。天空灰蒙蒙的,没有星星。她冲进了凌寒宿舍, 凌寒像狮子在房间里乱转,一把抱住扑过来的她。出什么事了?!他用力捧住她的 脸,快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等她说了经过,凌寒咬牙切齿说,他妈的,排长要造反了?这个死女人! 叶叶说:“凌寒,你娶我吧!我最重要的都给你了……” 她看到凌寒的眼里,也流出几滴铅汁般浑浊的泪水…… 叶叶在总机值夜班,只要有电话跟她搭讪,一概是礼貌拒绝的。以后,她的态 度逐渐松懈了,深夜她接到电话搭话,如果对方比较友善,她也就说上几句。那个 时期,长话连的深夜电话聊天,吸引着每一个值班的无聊女兵,吸引着男兵,也吸 引着叶叶,也因为如此,向叶叶求爱的陌生信件慢慢地也如雪花一样纷纷飘动,源 源不断,这让她常处于一种麻醉之中,是因为肖排长对她的态度让她感到委屈?还 是因为凌寒对她始终不言爱?她真的不知道。当时,可以说除了王钎,她其实和每 一个人都是敷衍,但只要凌寒来了电话,她就立刻停止与任何人通话。 当叶叶迷醉于电话聊天和雪片般的求爱信时,机关又搞了一次文艺调演,她依 然担任报幕主持。政治部刘剑元负责拍照。那次演出后。刘剑元替叶叶洗了许多照 片,特地来找她,给她留了一套,她很高兴,她确实觉得,只有刘剑元能在镜头里 抓取到自己最好的姿态,他特别懂她,无论是颜色、影调、服装,他都能说出让她 感兴趣的内容。 但即便如此,刘剑元每次来找,叶叶都是不多话的,有几天是在半夜,刘剑元 密集地打电话过来,叶叶有点感动,一度凌寒打来电话,她都想搁置在一边,她想 听刘剑元说话。后来,是王丽悄悄地叮嘱她,你要小心,万一被肖排长发现很不好, 叶叶突然觉得扫兴起来,也有点害怕。她自己知道,手里这叠照片是最好的,但却 日愈含有复杂的意味,她想以正常战友的态度跟刘剑元说话。感谢他,但现实总让 她感到惊慌、不安,让她不自然地冷淡刘剑元,他们并没有瓜葛呵。 刘剑元仍然经常来看她,有话没话都跟她接近。仿佛根本不知道叶叶的心思, 有一次他竟然说,你别担心,我跟肖排长已经没任何关系了。 你们已经结婚了。怎么会没有关系?叶叶说。 刘剑元笑笑。 是照片的事?排长知道了?叶叶想这样问。 也许,肖排长早就知道了这些事,有时候把她骂得这样惨,是知道了这些事情 的反应吧。她想。 中尉刘剑元看着她。微笑地摇头。 “你排长的坏脾气,谁受得了?我也受不了。我来看你,凭什么跟她说。” “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们没有任何事。”叶叶说。 照片也许真的成了一件烦恼事,跟排长说,还是不说,对自己都像是不妥当。 这使叶叶坐卧不安。直到有一次,王丽告诉她说,肖排长和刘剑元吵得很凶,得到 这个消息,叶叶立即中断了与中尉的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