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那天晚上终于把朱成民找到时,已经是下半夜两点了。其实午夜十二点前就已 经在鱼嘴巷发现他了,鱼嘴巷也在国光社区内,跟朱成民家距离不过四五十米,也 就是说他扮成老太婆从家里溜出后,只是学猫玩老鼠,人并没走远。何光辉按老思 路用手机叫来包括傅倩在内的二十几个人,三五个结成一组往外冲,直奔朱成民可 能去的几个地方,结果全部扑空,各处都没有朱成民。正丧气着,傅倩给何光辉打 来手机,说看到朱成民了,朱成民也看到了他们,就在鱼嘴巷。何光辉立即从代表 驻地宾馆往鱼嘴巷赶,赶到了,朱成民又不见了。傅倩站在那里,泪都快下来了。 何主任,刚才真的看到他了,他们几个也都看见。她手指了一圈,她所带的那一组 三个人都围在一旁,头迅速点着。 何光辉下意识地仰头望了望,天上不见星光不见月亮,暗幽幽的一片。这不是 个好日子,冷空气正强劲南下哩。 那里!傅倩又指了指路旁的一排台阶,楼里人已经搬空了,黑乎乎的台阶看上 去只是平面的。她说,刚才他就坐在那里。我们过去,他先是坐着不动,等我们走 近了才站起又走。他走得一会儿快一会儿慢,快的时候,我们跟在后面一直跑;慢 下来时好像在等我们,可是我们一走近,他又大步往前走。是故意的,肯定故意这 样。我们几个人都睁大眼盯住他,可是没几下,还是不见了,怎么也找不到。我们 只好又回到这里,主任…… 王八蛋,雷怎么不劈了他!何光辉骂了一句,声音压得很低,似乎朱成民就在 附近,怕被听见了。但他真的很火,胸口一起一伏的。再找!他说。 又找了两小时,各小组手机互相通来通去,还是没有。 最终是蒋一登给大家群发来一条短信,说朱成民回家了。何光辉看看时间,凌 晨两点十六分。 蒋一登年纪大了,眼神不好,是何光辉让他哪都别去,就守住朱家的大门。他 守了大半夜,冷得不行,打电话让儿子给他送一小瓶白酒来,慢慢抿着,困得眼皮 往下掉,硬是撑着,一直盯着那扇门,根本没见有人进去,可是突然间屋里灯却亮 了。透过窗户看,确实是朱成民。 何光辉去叩开门,没有跨进去,只是站在门外,黑着脸逼视着。很好玩是不是? 他咬着牙说,话一句句压得扁扁的慢慢从牙缝往外挤。 朱成民并不把脸转开,也看着他,嘴角微微一扯,似乎笑了笑。 门外黑鸦鸦站着二十几个人,站在暗处,与夜连成一体,黑幽幽的像座山。何 光辉将身子侧开,手指外面让朱成民看。何光辉说,看看,很了不起啊,这么多人 陪你玩。你单身一个,闲得无聊,闷得慌,可他们家里有老有小,已经工作了一天, 又被你折腾到现在,老人不能照顾小孩没空看看。你是人吗,啊?耍酷可以啊,继 续耍。有理说理,要打官司法院的门也随时开着,他妈的你却正道不走,歪七扭八 闹了一年多还没闹够。你不腻啊?我们确实拿你没办法,不能骂不能打不能禁不能 囚,你觉得我们好欺侮是吧?觉得我们一个个这么宠着你哄着你很爽是吧?你耍上 瘾了是吧?好,我告诉你,从现在起,我们的人全撤了,你就由着性子闹吧,大不 了国光丢脸了,安浦街道丢脸了,反正也丢过了,不在乎再丢。丢尽了,还能怎么 样?追究下来,我不当这个主任不就行了?再不济,老子回老家继续爬板栗树去! 场面静了一会儿,所有人都看着朱成民。朱成民站在屋里,屋里有灯,宛若一 个舞台,舞台上的人物瘦瘦的,不高,但整个身子是精神的,很紧凑。因为是背着 光,他脸上的表情模糊一团。何光辉把手一挥,大声说,走,回去,都回去睡大觉! 边说,他已经大步往巷子外走了。这时朱成民突然大喊一声:房子是我的!何光辉 愣一下,但没有停下,他穿过人群,人群很快也跟上他,步子参差,地上沙沙沙地 响。 后面传来“砰”的一声,光线一下子全没了。朱成民重重关上房间的门。 何光辉并没有走远,到巷子外不远处,他脚步就缓下来了。傅倩在他左边,蒋 一登在他右边,一个女人一个老人,他犹豫了一下,说,你们回去睡吧,我带几个 人留下。以前光盯着大门看来不行了,房子四面墙都得有人守着,他侦察兵不是白 当的,伪装术、反侦术还有什么七术八术,能耐大着哩,我们斗不过的,他没把擒 拿格斗拿出来就算客气了。顿一下,他问,本来今天下半夜该谁当班?黑暗中有四 个人举起手。何光辉说,还行吧?吃不消了就说出来,回去歇歇再来。人群里迟疑 片刻,那四个人都说,没事,可以的。何光辉点点头,继续说,那就按原先所排的 班继续干活。妈的,摊上这样一个人,我们只能认了。这是责任,不管不行。不过 以后得改变策略,先在暗处候着,不要让他发现。我们守在门外可能刺激了他,所 以他越来越起劲了,觉得自己是个人物。算了,不跟他玩!当班时,都把手机调成 震动,四个人分开,盯着四面墙…… 人群里有人低声嘀咕一句:那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 何光辉马上接话,说,对,不能说话,老实干活!都各自找个隐蔽的地方躲着, 但必须看得到他家的墙,所有的门、窗都盯紧,我就不信他还能穿墙!一旦他出去 了就跟上。还是那样,他去其他地方就算了,去会场或者代表住的宾馆,我们就拦, 拦不住就打110.只能这样了。抱歉,大家都不得安生了。我们就这个命,什么命做 什么事,没什么可说的。走吧,当班的留下来跟我就行了,其余的回去睡觉,明天 还得上班哩。 傅倩马上说,那怎么行!何主任你回去休息,这里我来。 何光辉一甩头,很不耐烦。女人吵什么吵?回去! 可能傅倩脸红了,但暗夜下看不清。蒋一登拍拍何光辉的肩,这时候蒋一登不 像何光辉部下,像大哥。你回去吧,他说,刚才你老婆还来找过你,都哭了,说你 病了,得做肠镜检查。听说拉得很厉害?这样不行,就算你是主席、总理,也不该 这么拚命啊。还是我留下,这是国光的事,当然我有责任。你在这里,要是又拉, 到哪里找厕所?随地大小便?万一被人拍了,放到网上,不是给街道抹黑吗?回吧 回吧。 何光辉突然想起,晚饭没吃,不是指他,他那破肚子索性不去进贡了,饥饿疗 法,免得它再生是非。但其他人不行,他们找了朱成民一夜,到现在晚饭都没落肚。 他说,傅书记,麻烦一下你。从这里出去,往右拐,两三百米吧,那里有家麦当劳, 二十四小时营业,你把大家都带过去,吃顿饭。他突然声音低下去,嗓子有点沙哑。 傅倩说,何主任,还是……你带他们去,我留下吧…… 何光辉挥挥手,说,去,你们去吃,吃完就回家。当班的几个再忍忍,到朱成 民家外面候着。走呀!他冲傅倩喊,猛又想起什么,掏出钱包,摸出五张纸,举起, 眯着眼看了看,确实是百元的,就递给傅倩。我请客,快点走,一会儿我也过去。 傅倩不肯接钱。何光辉揪过她胳膊,把钱塞进她手里。然后招手,说,当班的跟我 走,快点,别又被他钻了空当。我跟你们一起先过去看看,然后去给你们带巨无霸 套餐回来。你们也是人,不吃饭怎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