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那天晚上何光辉最终还是没在国光社区呆下去。他返回朱成民家门外时,见里 头灯光还亮着,厨房里有声响和香味传出,这说明什么?说明朱成民在家,在煮东 西吃,至少还没往外溜。何光辉松一口气,把四个当班的安顿好后,打算去麦当劳, 刚走到巷子口,突然两眼一黑,整个人往下软去。 醒来时是在医院急诊室临时病房里。急性结肠炎,脱水,休克。其他问题待查。 何光辉先是看到一根细细的塑料管,管子是透明的,从他手背往上走,似乎他 某根手指头突然变细变长了,一直往上延伸,与铝合金杆子连到一起,杆上挂着一 只大瓶子。在打点滴?他看看周围,床旁有两人,一个是周微陌,她坐在床尾,身 子趴到床上,已经睡着了。真是个心宽的女人啊,即使是这个时候,仍不忘来一场 确保容颜的好睡眠。另一个人何光辉有点眼生,细一看,是街道党办的小伙子,傍 晚也被叫来找朱成民,找了大半夜,然后大概就直接被派到医院,帮忙看护何光辉。 这会儿,他坐在床头旁的椅子上,双臂团在胸前,头靠在墙上,脸仰着,也睡着了。 何光辉动了动身子,摸了半天,从枕头旁摸到手机,正拨号,小伙子醒了。主任, 你有什么事?他很不好意思,霍地站起,俯下身子问。何光辉说,那边怎么样?谁 在那里?小伙子说,傅书记在那里,她交代说你千万好好歇着,不要管其他事。何 光辉问,她说她会守着?小伙子重重地点头。何光辉愣了一会儿,吁一口气。他说, 那好吧,那就不管了,我们继续睡大觉吧。小伙子说,我不睡了,主任。何光辉说, 睡,为什么不睡?他用脚碰了碰周微陌,周微陌动一下,没有醒。何光辉笑了,他 说,你看,她多潇洒,我们得学学她。睡吧,都睡,我也睡。 早上第一个到医院来探看的人是蒋一登。蒋一登来之前,何光辉已经与傅倩通 过电话。夜里傅倩在朱成民家门外也只呆了一个小时左右,这段时间里蒋一登回家 睡觉,说好不必再来,结果还是来了,把傅倩推回去休息。 一夜平安无事,一直到九点半了,朱成民才起床,然后在客厅里走来走去,走 了一会儿,又坐到茶几那里下棋。蒋一登说,至少我过来之前,没发现有什么动静。 至少上午他不会闹了吧,昨晚不是也没怎么睡吗? 他没发现你们吧? 应该没有。 何光辉伸出没插针的左手,跟蒋一登重重握了握。老蒋,他说,谢谢! 蒋一登摆手说,何主任不批评我就好了,还谢?人和事都出在国光……唉,就 不多说了。主任你也是好面子的人,但想开了其实就无所谓了。我这两天就在想, 我在居委会、社区做了一辈子,其他不敢夸,其他本事我也没有,我只懂得死心踏 地把你们交给的任务完成好。以前我真的都规规矩矩地做了,没出什么差错。没想 到最终还是冒出这么个人,给街道给区里添麻烦,也算晚节不保,这心里真是难受 死了。可再一想,这又不是我愿意的,反正这世界什么人都有,手指伸出去还有个 长短,哪能凡事一声令下就马上步调一致?谁碰上算谁倒霉吧。朱成民也不是恶人, 我是看着他长大的,小时候一直很懂事,有礼貌,不会捣蛋,就是脾气拧一点,一 根筋。他爸闹,闹得搭上命,他大概就觉得自己也该闹,否则就是逆子,结果闹了 这么久,不闹又觉得下不了台。其实他应该知道自己不占理,所以一直都很收敛。 他要是撒开膀子大搞,说真的,我们肯定更有苦头吃。在部队时,他是尖子哩,厉 害得很,朱铁蛋以前老拿儿子的事到街坊里吹。 何光辉点点头,叹了口气。 蒋一登说,心放宽,别伤了身体。你老婆还那么年轻…… 何光辉被提醒,欠欠身子四下看。好一阵没见到周微陌了。 蒋一登说,我刚才在大堂见到她了,正在为你缴费,要做肠镜检查。做吧,查 一查,没事也就放心了。 何光辉又叹了口气。现在即使是他不想体检,也无能为力了。周微陌一位健身 房的“房友”,是这家医院院长的老婆,长年累月近朱,就以为自己也很赤了。昨 天有氧操跳一阵歇下时,院长太太开始聊天,多聊几句,周微陌就把何光辉的肚子 搬出来横七竖八地说,那个肚子,那个肚子,肚子像个罪人似的被说得一无是处。 肚子成了主角,配角是那个有一面之缘的侦察兵。院长夫人对侦察兵没有兴趣,她 感兴趣的是在肚子里湿漉漉地弯来绕去的肠子,都亢奋起来了,很进入状态,比比 划划,将一套骇人听闻的理论倾泻给周微陌。周微陌本来脸红扑扑的,额上有一层 细密的水汽,闪着油光。外面天寒地冻,健身房却暖如阳春,单这一点,周微陌就 有了一百个呆在这里的理由。可是“癌”这个字从院长太太嘴里跳出来了,不是结 论性的语气,而是夹在怀疑、揣测、关心、卖弄等诸多表情中隐晦地往外说,越隐 晦危险警示级别越被推高。这让周微陌想起网上所言。短短一天时间里,关于肠子 的危言,她先目睹后耳闻,二者相加,确凿性大增,她的脸终于像退潮时的沙滩, 一点点变黄变暗变干涩枯竭。 昨晚听蒋一登说周微陌找到朱成民家外面,说着说着还哭了时,何光辉没有信。 他所认识的周微陌不是个能将他的安危冷暖深惦心尖的人,不是她不愿意,是她天 生没有这种素质。后来才知道原来是被“癌”字给吓的。无论如何,丈夫如果与癌 结缘,一个女人的日子必定天翻地覆,她就是因此流泪的,所以嚷着做肠镜,必须 做,马上做。她说,大不了我不去健身房,陪你。何光辉同意了。他不能说没被吓, 山区的人结实,从小到大,除了这几年拉肚子外,他还真没有太多毛病。昨夜突然 昏过去,简直跟足球运动员玩假摔似的,不对头,有点不妙。网上说的话他可以不 放在心上,但见多识广的院长太太也那么说,他就不能不跟周微陌一样心里打起鼓。 砍头只当风吹帽,这么无畏的境界他哪里有啊,他从来都把自己归入贪生怕死之列。 到现在为止,他一共结过两次婚,这表明他至少与两个女性有过暧昧行为——其实 撑死了也只有两个啊。与遍地高人相比,两个当然少得可怜,根本不足挂齿,但胃 口压小一点也无所谓了,数量不见得一定与质量相等。另外,他好不容易才熬到下 基层来当个主任,老婆说别人打个喷嚏,唾沫星都可以把这种毛毛虫小官淹死,但 这要看怎么说,放在他老家,已经惊天动地了,全村人都觉得他是个需仰视才见的 大人物。一穷二白起步,没后台没靠山,完全凭一己之力,竟也能把权财色三者占 下两项,标准虽然低了点,但他不贪,活着很好,他不想夭折。 那就查吧,查出结果,结果平安无事了,才能踏实继续往下活。但他还是那个 条件,先缴费预约,过几天,等“两会”结束了再查。 蒋一登起身,打算离去。他说,何主任,那边有我们社区一个副主任带人守着, 我回去睡睡。你也好好歇着吧,熬一熬,再过些天你也就解脱了。 何光辉说,对啊,党校又不是养老院,陈书记总不能老赖着不回来啊。他一回 来,这个破事还归他了。 蒋一登猛地瞪大了眼,愣了片刻才问,咦,你不知道? 何光辉警觉起来,问:知道什么? 蒋一登抿紧嘴,一副打算永不开口的毅然状,但最后还是说了,他说,陈书记 可能不会回我们街道了,说是要升副区长。外面已经传得很盛,应该十有八九了吧, 你居然不知道? 何光辉说,不知道。谁接他?后面那句话说出口需要一点技巧,也考验勇气, 毕竟问了有野心,但不问却很矫情。 蒋一登说,听说是……傅倩。 何光辉身子往上挺了挺,胸膛那里似乎被谁扯了一下。傅倩?他几乎要喊出, 但话走到舌尖,被他适时咬住了。从副书记到书记,中间还差半级,这半级就是何 光辉。一般没有这种搞法的呀。 蒋一登明白了他的意思,说,傅书记其实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的,她……嗬嗬。 何光辉想,是啊,懂围棋的人嘛,脑子哪会是空白的?算一算,她副科也当近 十年了,用这么长的时间,努力上一个正科,似乎也不算过分。对何光辉来说,这 事谈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但真的意外,太意外了,意外也可能带着利齿,在人心 上划一下锉一刀。不过蒋一登在跟前,何光辉不想把表情泄露出去,他笑了笑,转 开脸。 这一转,他眼睛都直了。 急诊室在一楼,紧邻医院围墙,墙有近两人高,上面可能插有碎玻璃,但没有 用,一个人还是很悠闲地坐到了墙头,腿吊着,轻轻晃动。 那个人是朱成民。一看到何光辉发现他,他马上转开脸。 他居然来了,跑到这里来,身上仍套着两片白布,前面后面的字也跟以前一样 :房子是我的。我是公民。蒋一登起身要往窗户那里去,被何光辉低声喊住了。何 光辉说,等等!先打电话问问守在他家外面的那几个人,知道朱成民溜了吗? 蒋一登打了电话,回答是不知道。四面墙都有人守着,每扇窗子都盯得紧紧的, 最多去上个厕所,跑着去,充其量几分钟吧,他就溜了? 何光辉说,再打电话给傅倩,就说……算了,随便你怎么说。提拔关头,她比 我们都急。 果然傅倩接电话后马上就赶过来了,喘着气,脸煞白。她先到何光辉床前道歉, 说自己没把工作做好,害主任躺在病床上都不得安心。何光辉点点头,放在以前, 他可能又要俯视了。会示弱的女人还是更聪明的啊。这会儿傅倩仍对他摆出下级状, 过些天就该成上级了,书记嘛,一把手。要不要也预先对她摆出下级状?稍一犹豫, 何光辉选择了否定。妈的,反正你在上的日子已经等在后头了,就先让你在下吧。 这么一想,他暗笑了一下。谁在上谁在下,这是手机黄色段子里出现过的字眼。说 中国人民勤劳勇敢,手机段子的兴盛可以算是一个例证,眨眼一条,眨眼又一条, 条条段位逐浪高,机智绝顶,并且统统直逼裤裆部位。男女熟人见面道貌岸然,转 过身再淫的段子都可以互通,彼此看了,哈哈一笑。前几年英国一家避孕套公司曾 做过全球性生活大调查,查出中国人性生活频率列世界第三十二位,每年平均九十 六次。不到四天就来一次,按说真不算少了,连何光辉这样的二婚人士都不免暗自 惭愧,所以,有时候他会生出困惑:为什么周围还有那么多人需要靠手机段子解饥 渴呢? 窗外坐在围墙上的朱成民应该算真正饥渴的一个。三十多岁了,户口簿上仍填 着未婚,也没听说他在深圳有同居女友,反正朱铁蛋死后,朱成民就不再离去,一 人独居,形影孤单。 何光辉躺在病床上不动,一副虚弱不堪的样子。姑且将朱成民这样的孤男交给 寡女傅倩去应对吧,他也会装,装一装并不难。 朱成民最后被110 弄下墙。 110 是医院保安叫来的。 以前医院因为医患冲突,来闹事的人不是没有,但都是提着拳头粗着嗓门直接 冲院长或者医生去,谁有闲工夫爬墙?更不会平白无故把房子扯进来。房子就是有 病跟医院又有什么关系?保安先是觉得有趣,站在院子里看了一会儿,终于想起这 也侵扰了自己的职责,便拨了电话。 细心一点的人其实都看出来了,朱成民离开墙跟110 有关,却不是绝对有关。 警车来了,警车上跳下两个民警,仰着头喊两声,朱成民没有恋战,听话极了,马 上就顺势下来。民警似乎还想接个手扶一把,朱成民却绕开他们,脚在墙体微弱的 凹缝里轻轻一踩一踏,还不等别人回过神来,他已经稳稳站在地面上了,好像那墙 是平路,有台阶。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哇哇哇的声响。 当时民警对他喊什么呢?很简单,就一句话:喂,干嘛在上面?下来下来! 民警来之前,傅倩已经站在墙跟前,把类似的话长说短说,说上几十遍,内容 相对也复杂很多,从社会安定稳定局面的重要性,说到一个人置身墙头的危险性, 恩威并重,苦口婆心,但是朱成民都像个聋子,完全梦游到另一世界去了,脸微仰 着,目视远方,表情恬淡。 何光辉觉得这个场面可视性比较强,尤其是他是躺着的,四肢大张,身心放松。 隔岸观火原来真是一个上等的佳境啊。一个奇怪念头冒出来:一个未娶,一个未嫁, 朱成民如果与傅倩成鸳鸯,那该是怎样一副缤纷图像? 朱成民被傅倩、蒋一登送回家后,周微陌从围观现场意犹未尽地回来,对何光 辉说了两句颇有意思的话,她说,何光辉,这侦察兵是来这里表演的。又说,何光 辉,你单位那女书记当不了大官的,她脸太小了。我从电视上看,当官的女人都是 脸大大头大大,像美国希拉里、德国默克尔,都是一种类型的,脑袋都比你这个女 书记至少大一倍。 何光辉“扑哧”就笑了。这个老婆,看人看事略有歪斜,有点无厘头,不是很 正常,但她说得不对吗?想一想都有点道理。傅倩就要升职了,三十七岁了升的不 过是正科,若是放在省城京城,顺风顺水的话三五年提一档,紧赶慢赶似乎也来得 及荣登高位,但这里是街道,街道甚至不是官道的平地,它是深深的洼地,起点很 低,太低了,撑死了混出陈斌的运气,升到区里弄个副处,也就到头了。副处是官 吗?跟希拉里什么的相比,更是毛毛虫。 但是接下去老婆说出另一句话何光辉就不笑了,脸一下子拉长。老婆说,明天 早上八点做肠镜检查。 为什么?不是说好过两天的吗?何光辉叫起来。 老婆白了他一眼,说,明天早上刚好是消化内科主任当班,是找院长才插进队 的,你以为这事容易?就是明天!哪,泻药我都拿了。这瓶药挂完,就可以回家了。 检查四小时前把药泡了,这一包得泡一脸盆的水,拚命喝,拚命拉,拉干净了,躺 上去,查!我今天都没法上健身房了,你再拖几天,我还得几天不去,你还要不要 我活? 何光辉侧脸打量着老婆。你老婆还那么年轻,这话是蒋一登说的。确实年轻, 脸圆嘟嘟的,似乎还残留着婴儿肥,很有喜感。他突然鼻子就酸了,眨几下眼,说, 好,那就查吧。中午健身房你还是去吧。顿一下他说,我陪你去。还有话他没有再 往下说了,他的意思是,万一他查出来是……真是那个癌,很抱歉,他也不愿那样, 才四十七岁,他也想好好往下活,和这个没心没肺的“钢铁大王”白头到老啊。 手机响了,是蒋一登的短信:那人安顿好了,我守着,放心。 何光辉回一条:不行,你得回去睡。 蒋一登马上又说:没事。以后退下来就没机会了,多做点,攒在那里。你安心 休息。 何光辉拿着手机呆呆看着。周微陌问,怎么哭啦?何光辉摇摇头,把脸转开。 其实他没哭,只是眼湿了。他没想到自己会这样。人在某个瞬间会难以自制地脆弱, 就像一脚突然踩空。社区主任不在编制内,是居民选出的,财政都不供养,工资是 辖区内企业东一家西一家赞助来的,一个月撑死了拿千余元。以前还真没怎么拿正 眼瞧过这个蒋一登啊。 周微陌问,你肯陪我去健身房?她注意力已经转走了。 何光辉点头。上一场婚姻是失败的,如果复盘,原因很复杂。他不想说前妻什 么不是,他自己的不是更不愿再提,都过去了。第二场婚姻刚开始不久,他体会到 很多从前根本没有过的新鲜感,可是他也许……当然只是也许,但愿仅仅是也许。 他心很慌,虚空与无措像两只梭,在胸内穿来穿去。抬眼看看,输液管还是不急不 慢地缓缓往下滴着。瓶子快空了。 老婆。他小声叫了一句。 老婆没听到,她急着回家,已经忙着整理东西。 中午他果然跟去健身房,就在某座高层建筑的中间一层。会员本来不允许另带 他人进门,周微陌找了店长,店长笑吟吟地说欢迎欢迎。欢迎何光辉的首先是摆在 大厅里的一排形状各异的器械,跟着转一圈,单车馆、乒乓球室、淋浴桑拿间、游 泳池……在楼外面真看不出来,里头居然装得下这么多这么庞杂的物件。这跟生活 本身倒是类似的,生活一张庸常的外壳之下,同样藏着多么参差错落的各色人物与 情节啊。 周微陌换了装,进了瑜珈馆。何光辉终于第一次目睹到她在这种地方的活色生 香与兴致盎然。他想如果以后有机会,以后他的肠子能万幸平安,一定要经常陪她 来。来这里才真正明白,世上人的活法有多不一样,天下像周微陌一样活着的人有 多少。 瑜珈馆很宽敞,容得下三五十人,男少女多,各自拿一块长方形的橡胶垫子铺 地上,教徒般虔诚注视着台上。台上的老师也是女的,二十岁出头,穿藕色紧身运 动装,露出窄窄的腰,肚脐眼很深,上面钉着一个金环子。周微陌过去,在老师跟 前小声说着什么。老师转过脸,冲何光辉点点头,莞尔一笑。周微陌就提了块垫子 过来说,老师说你也可以加入练习。何光辉摇头,他在老婆肩头抚一下,又拍拍她 的脸。你去吧!他说。然后他在角落坐下,至少去街道当主任这几个月,他就没这 么悠闲过。场面有点滑稽感,男男女女一个个都龇牙咧嘴地扭动,将身体这样那样 地拉伸或团起。女人与女人在外头乍一看区别并不太大,在这里却不行,动作一做, 美丑马上被放大了,就是已经练了又练的周微陌,跟台上的老师一比,还是显出不 堪。女人确实是脆弱的东西,一有参照物,就完蛋了。 他掏出手机。本来已经跟自己说好了,今天不想单位的事,不想朱成民,但最 终还是想了。朱成民身手那么好,如果来做瑜珈,会是什么样子?脑子在这上面一 转,他觉得还是得了解一下那边的情况。他先把手机调成震动,然后发一条短信给 蒋一登:怎样? 蒋一登回复:安全。傅书记也在。 收好手机,何光辉闭上眼,头往墙上靠去。他有点后悔,这条短信根本没必要 发。早上把朱成民从医院带回去前,傅倩又进了病房一次,说主任放心,我来处理, 你好好休息,别操心。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朱成民这件事上,他可以乘机不管 了,有事都傅倩担着。当时他点头了,认可了,但心里其实并没有真正放下。真是 吃饱撑的,何必呢,晚上他得把那包药给吃下,复方聚乙二醇电解质散,药名真是 古怪而冗长,然后呢,然后就放肆地贴近马桶拚命拉,拉净了躺进胃肠镜室,任人 宰割。 自己都生死未卜命悬一线,却还要犯贱,操他妈的什么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