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再过十天就是除夕了。大寒时节,阴冷得要命。青菜卷上了一层厚厚的霜,厨 房里的肉汤冻结,浮起一层油腻恶心的白色。我没有什么食欲。我看见小菊像麻雀 一样欢欣地来回跳跃。她在她窄小的房间进进出出。那里暖意融融,我厚着脸皮一 天要去磨蹭好几回。我们蜷缩在电取暖器跟前,聊天、嗑瓜子、打瞌睡或者哄孩子 玩。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就要下大雪了。小菊也不准备回家过年了,车票太贵, 又很难买到,带着个吃奶的孩子上路更是不方便。算了——算了!小菊无奈地叹息, 说:“公公婆婆成天叨念着小囡不知长得什么样,今年算是没有福气看到了。” 我却暗自开心。雪下吧,下吧,下得越大越好。屋外茫茫一片,白色湮没了村 庄和河流。我愿意呆在方寸天地,和小菊身上的奶香呆在一起,静静地度过年末最 后的时光。很奇怪,空气里飘着柚子味。我甚至忘记还有一对令人厌烦的儿女和老 太婆。我对着小菊笑,她也笑了笑,这突如其来的毫不含糊的笑容,使她露出了粉 红的牙床。 小凤仙入土也有一段时间。猜测、流言再多又怎样呢?现在凡事都讲究证据。 小凤仙到河边洗菜的时间,正是马献初上省里参加什么大会的关键几天,他出差三 天后,小凤仙才心血来潮想到要为儿子包馄饨吃,于是提起菜篮子来到那条该死的 河边。我们都不必太追究了,追究了又怎样呢?快过年了,我们都指望着镇上领导 给每个满六十岁的老人发过节费和补贴金,这些,都是要马献初签字审批后才能下 发呢! 如今那条河结了厚厚一层冰,但还是能看见河面下的菜叶、胶鞋和乱七八糟的 东西。有些人不敢再从那经过,宁愿绕长长的路。我不怕,我反剪着双手,走走, 看看,好像听见小凤仙在唱锡剧《珍珠塔》里的片断:“表弟呀,我把点心交给你, 还望你一路之上要当心……” 院子浸入月色中,南面的石灰墙面闪着幽灵般的苍白。嘭咚嘭咚,我听见雪地 上的脚步声,一会儿低微,一会儿熏醉,像是患犬热病的狗在哀号,喘息不止。婆 子在喊:“根大!根大!”我迎上去,却是老太婆紧紧拉扯着神志不清的周炎,她 拚足了老命,看到我,双泪热流,浑身散架了,一松手——周炎“扑通”倒在雪地 上,脸色绛紫,可怕的表情和神态把我吓得小便也快失禁了。 原来,王莉和他吵得翻天覆地。她尖利的指甲掐进他的皮肤里,剜去了他一小 块肉。她逼问我的老太婆,叫她下跪,要她交代所隐瞒的一切。老太婆战战兢兢, 看见周炎死灰一样的脸色,终究没说。王莉像发了疯的母狮,去掐他脖子,她踮着 脚尖不好用力,虎着脸拉开抽屉取出一把剪刀,“噌噌噌”剪开了周炎的裤子,剪 刀寒光闪闪,天哪——老太婆扑上去,死死抱住王莉的脚,喊叫道:“周炎,快跑!” 再不跑的话,这丧心病狂的女人真要把周炎的鸡巴给剪掉了! 我想不通的是,周炎既然有胆量去嫖鸡,还把鸡带回了家,为什么没有勇气反 抗王莉?他又成了软柿子,任凭这女人欺辱他和他的老娘。他已经没有一点男人的 血性了,或许鸡巴真的被王莉“咔嚓”一声剪掉,他也只是捂着血淋淋的身体去医 院,接近麻木。哎!真是羞耻到家了! 接下来的几天,周炎把自己灌得醉醺醺的,他不言语,目光散淡,接近呆滞, 舌头粗大,走路歪歪斜斜,我真怕他走两步楼梯会突然一下子栽下来,会一命呜呼。 他相当于半个废人,看不出喜怒哀乐,他把手机也扔了,不需要跟人交流,他根本 不关心他和王莉之间会怎么样,离婚——还是别的说法?他也不考虑自己的儿子。 我们周家的根,我却是不忍心白白被那女人抢了去,我暗示过他,无论如何,要把 小孩的抚养权争夺到手。他只要碰上我的目光,看到我的嘴唇抖动,就哈欠连天, 眼屎一坨一坨从眼角挂下来。 小菊透过门缝,明朗朗地冲我偷笑,就像一束阳光亮了整个山谷。她是个很识 趣的人,一见我老太婆回来,就主动把取暖器还给我,以免有什么之嫌。我咳了一 下,她又迅速把门关上。她大概也觉察出我的家事很龌龊,是没有脸面吐露的一种。 她的男人出去得更勤快了,越到年关,越是有意外的收获,他们小两口的生活每天 处在希望和等待之中,这种状态,真不错!真得让周炎好好学学——明天到底该怎 样继续? 你问我周羽?这丫头,消沉了一段时间,又恢复正常了。她并不知道周炎回家 的事,是我故意瞒着她的,我怕她笑话。 我努力把窗玻璃擦干净,可上头有一堆鸟屎,它们什么时候拉上去的?拉得这 么密集。我整个身子探出去擦。小菊喊:“当心!”我吓了一跳,才意识到自己差 点从二楼摔下来。我的心“噗噗噗”急跳,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为什么这样大意? 下午,周炎又让自己喝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他把脚高高跷在八仙桌上,然后扯 着嗓子,对着挂历上一个女人吼:“神气什么?他妈的逼,我操你!”他把酒泼上 去,挂历上的女人湿淋淋的还在笑。我捂着胸口,到卫生间解手,抹一抹脸,也湿 湿的,我也不去多加劝解,顺其自然吧,多少年来,我们渴求他沿着一个个目标奋 进,他到底实现了什么?他——快乐过吗? 我听见抽水马桶的水流声,它激起的水花溅到我,有种寒意,但也很刺激。地 面上有一道细细的尘雾,我看见蜘蛛网。我好久没有给这个屋子开窗了。 再回到客厅,餐桌上狼藉一片。周炎不知去向。我走到小菊的门前,摩挲着门 把手,我的手冰凉,黏湿一片。我转着门把手,锁舌挪动了,但门没有开,反锁了。 我听见粗重的喘气声和男女身体的碰撞声。我颓然低下头,默默走开。小菊和她丈 夫好那口子事,他们竟很自在地在大白天做! 我回到卫生间,蹲上去。我佝偻着身子,摸一下自己的皮肤,松弛而温热的。 我掐了掐肌肉,还有痛感。我听见有人惨叫一声,然后撞击着门,他好像一把拧开 锁,碰翻了桌椅,迅即奔跑。 我拎着裤子急急忙忙赶出去。 小菊袒胸露乳——她的小白兔翘起耳朵,在屈辱而愤怒地挣扎。她“噗”地从 嘴里吐出来一团黑红软性的东西,我吓得差点晕过去,那是一截血淋淋的舌头。她 “咿呀”挥舞着手臂,裤子还没有完全拉上。她失去了常态,惊惧着睁大双眼,朝 我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