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周炎真是个贼胚!他闯大祸了!他居然趁我上卫生间的空当,溜到小菊的房间 把小菊给强暴了!他是被他婆娘折磨得精神错乱了,整天泡在酒里,看见女人就想 乱搞。但小菊是她乱搞的人吗?听到小菊凄厉的惨叫,我的心也像被刀戳了千百个 洞。 那半截黑红的舌头十分恶心地躺在八仙桌上——这杀千刀,真的要千刀万剐! 小菊的男人也回来了,他举了把菜刀要跟周炎拚命。周炎早就逃得不知影踪,但逃 了和尚逃得了庙吗?小菊男人砍了我家的八仙桌、电视机……能砍的都砍了。出了 一番恶气后,他很镇静地拿了块尿布包好半截舌头,扬言他要告到派出所,让周炎 坐几年的牢房!还要让我们周家进行一定的经济赔偿! 我讪讪地走到小菊旁,想和往常一样去拍她的肩,安慰她一番。哪料到她一见 我走近就神情惊吓,可怜的女人,她还在恐惧之中,双手挥舞着,好像仍进行着肉 搏战。 我家被镇上的人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张头探脑,叹息错过了一场好戏。哎!我 真不知道往哪搁我这张老脸。老太婆双膝跪地,跪在小菊两口子面前,一个劲地求 不是,她鼻涕眼泪一串又一串,说:“姑娘,我知道,我知道他是畜牲……可什么 事情都好商量,我们都老了……经不起打击了,千万别让他去坐牢了!倒不如让我 死死忒算哉!” 小菊男人身边围了群江西老表,他们不知道从哪个洞穴中冒出来,一个个膀阔 腰圆,面露凶相。他们用江西话交流了一番,然后小菊的男人拔上鞋跟,走到我面 前,伸出两个手指头——二万?我想二万就二万吧,我根大也认命了。 谁知,他的脸沉了一下,像一根老丝瓜从藤上拽下来的感觉——“二十万!” 他说:“二十万!他妈的,我老婆就这样给你儿子瞎操的?你们不是有钱吗?二十 万买几年牢房算得了什么?”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我全部家当合起来,也没有二十万,他们是讹上了我老头 子。根大啊根大,我是前世做了什么孽,这辈子要做牛做马,替子女还债?女儿被 人睡,走到哪都是难听的话。现在儿子睡了别人,却要把一个家都搭上去? 我忽然嚎啕起来,心肺仿佛被扔进了搅拌机中一样难受。 老太婆见我哭,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扯开了嗓子哭。 小菊家的娃醒了,也“哗啦啦”哭起来,到处找小菊要奶吃。 小菊的男人没了主意,但还是握紧了半截舌头,一跺脚,“噌噌噌”上路了。 那群江西人也轰出去,嚷嚷着说:“去公安局!人证物证都在,怕他什么?” 我四肢发抖,一点力气也没有。我根本阻拦不住他们,只能绝望得再次嚎哭起 来。 还是老李拎得清,他凑到我耳根边,说:“根大,别哭了。哭顶啥用呢?你赶 紧联系周羽,让她想想办法吧,找找马献初,这件事情说不定能摆平的。” 就这样,我拨通了我女儿周羽的手机。她的声音很模糊,像是飘在山谷里,不 断有回音传来。我一百个不愿意提马献初的名字,但为了这没出息的儿子我只能拉 下老脸。 哎!就让她笑话吧!让她幸灾乐祸吧!她终于可以反过来讥笑我当年的态度了! 我抹了抹眼圈边不断溢出来的泪水,感觉自己像堆烂泥要和水糊在一起了。 约摸过了十分钟,周羽回话了,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尖利,她说:“爹,你现在 最要紧的是把周炎给找回来,别让他再在外面闯祸了。公安局那头,献初已经打过 招呼,不会有大问题的。” 我伸了伸累酸的腰,哆哆嗦嗦地问:“女儿,真不会有事?” “不会。”周羽压低了嗓门,“市公安局的一把手和献初是同学。” 我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官场上的事我搞不清楚,但马献初的能耐我还是相 信的,去年省长到咱江阴市考察乡镇企业,前前后后都是由马献初在忙乎。记者现 场采访时,尽看到他那张方阔大脸在电视屏幕上晃荡。 可我到哪里找周炎呢?天很快就黑下来,像一块大黑幕布拉得严严实实,西北 风刮得人脸上直生疼。我套上了那顶黑不溜秋的帽子,拿上电筒,搀扶着老太婆, 一步一摇出门。还有三天就是除夕了,家家户户都是喜气一团,谁像我家这么倒霉 运啊? 一路上,老太婆还在抽抽噎噎,埋怨自己烧错了香,惹恼了菩萨,才会遭遇一 连串的霉运。我系好衣领,急匆匆往日月坡走,老太婆的话提醒了我,周炎很有可 能就逃到了那个臭烘烘的山洞。 山上茅草干枯,踩上去“窸窸窣窣”直响。我并不担心有蛇虫的出入,它们早 已冬眠,我害怕的是我和老太婆很可能会扑个空。不一会儿,天上还下起了雪,落 在我脖子里,是钻心的冷。 等到我和老太婆气喘吁吁爬到前山山洞时,整座山亮堂起来了,因为雪的反照, 日月坡空漠地静坐着,像头断了前肢又不失威武的狮子。我将眼睛擦了又擦,果真, 周炎蜷缩着,蹲在山洞里不停地打颤。 我觉得仿佛时光在倒流,而且充满了讽刺性。 周炎面色惨白,毫无血色。他一看见他娘,就“哇呜”抱住了老太婆直愣愣地 哭开了。“哭哭哭!”我来火了,“狗戳!你屙了屎还要我们替你擦屁股,你以为 你年纪还小呢?” 周炎瞪着我,比划着手势,咿呀叫唤,像怪兽发出的吼叫。我这才意识到他的 半截舌头没了,被小菊咬掉了。老太婆呼天抢地,骂小菊狠毒。我望着一片一片飘 落到松树上的雪花,心想她真是可怜又无依。不知道小菊受到这次惊吓后是否还能 活泼起来?她还会和我一起挤在取暖器旁,把她儿子的尿布烘热,然后有一句没一 句地同我拉家常? 整座山显得安静极了,它应该听得见我内心的哭泣声。我的眼神无法停留到周 炎脸上,只要一瞅见他,浑身热血似乎都要喷涌出来。 周炎嚎叫了片刻,头歪在一边,晕过去了。因为失血和寒冷,他瘦弱的身躯再 也支撑不住了。可怜我和老太婆轮流背着他,他死沉死沉的,像一条滑腻的海豚, 不时从我的肩膀上掉落。山路很滑,我险些自己也跌倒。我背得热泪流满了我的老 脸。 我听见日月坡的心脏律动,刚开始失序乱跳,后来,慢慢地,“扑通、扑通” 有规律起来。我每走一步,都好像踩在了它的点子上。我的脚步加快了,老太婆说 :“先送他到医院里去。”我说:“好。”就这样我不知疲倦地走啊走啊,可能我 的灵魂也随着日月坡的心脏声在逐渐飘移。 忘了告诉你,日月坡心脏的位置大概就是在前山凹洞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