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直到很多年后我才知道,许多年来一直在我嘴里念叨来念叨去的鸡屎木,其 实就是鸡翅木,是一种很名贵的木材,我却一直叫它鸡屎木,难怪那时候我姐和我 姐夫那样嘲笑我,那也是应该,因为我无知嘛。 我年轻的时候确实很无知,不过这也不能全怪我,我虽然有一张高中文凭,但 我的小学高年级以及初中和高中都没念到什么书,没有学到什么知识,我大概只有 小学四年级的水平,怎么不无知呢。 现在我已经不年轻了,我女儿都已经是大学生了,可我还是很无知,没办法, 基础没打好,用现在流行的话说,是输在起跑线上了。不过我也没什么可懊悔的, 当年像我这样输在起跑线上的又不止是我一个人,更何况又不是我自己要输的,那 个时候,我们连起跑线在哪里都不知道。 现在我是一个大姑娘的妈了,我对自己的事情已经不那么看重,更不那么着急 了,现在一切都得为我家的大姑娘着想了。我家大姑娘马上大学毕业,要回来工作 了,仍然住在从小长大的这个地方,一个小破天井,三间破瓦房,将来找对象,带 回来一看,先就输人家一截。 我又急着上火,不过这一次没等我嘴角上急出燎泡来,也没等我急得嘴里吐出 粗话来,我们的老宅子却有了新鲜滋润的气象了,它沉灭了许多年后,忽然间又浮 出水面来了,政府开始计划修复古建筑,赐墨堂是重要的名人旧居,那就是翘首可 待了。 我们终于可以搬离这个霉湿了几辈子的小院了,在计算面积的时候,我们小天 井里的两个违章建筑居然也给划拉进去了,哈,要是当年那老朱家知道有这等好事, 不知会悔成啥样呢。得到好消息的这一天,我的这个班上得就不像个班了,一上午 尽坐在班上点计算器,算计着以旧换新所差缺的数目。点来点去,我知道我的缺口 有多大了。我站起来和同事小周道一声对不起就跑走了。 我回家把那鸡翅木茶几抱起来就走,到了店里,我把鸡翅木往他的柜台上一搁, 那老板说,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我学乖一点,说,这是什么你自己看呀。老板似 乎有些激动,一时竟说不出来,过了好一会,才喃喃地道,我没戴眼镜,我没戴眼 镜。我说,你没有眼镜吗?老板说,有,可是在里屋。我说,那你进去拿罢。老板 似乎不放心我,我说,你看我像个小偷吗?我不会偷你店里的东西的。老板说,不 是怕你偷东西,怕你走了。我说,我都大老远的来了,为什么要走?莫名其妙。老 板说,那可说不定,到我这里来的人,经常是莫名其妙的,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 我拍了拍鸡翅木茶几,说,我抱它来也很辛苦,抱出一身臭汗,我不会再抱它回去 的。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自己犯傻了,老板的眼睛里划过一道太明显的兴奋的光彩, 我这么粗心的一个人,都能捕捉到它,可见这老吃老做的老板也不比我机警到哪里 了。所以我又赶紧把话拉回来说,我不把它抱回家,不等于我一定要把它卖给你哦。 老板说,所以嘛,所以嘛——他忽然发现了自己的问题,立刻变了一副脸,说,要 什么眼镜,不戴眼镜我也知道这是什么东西,闭上眼睛我都知道这什么东西。我说, 闭上眼睛你怎么知道?他说,我手一摸罢。就真闭了眼睛用手摸起来。我也不笨, 知道他想压价,压就压罢,何苦要做出这种出尔反尔的样子。我说,你开价吧。老 板似乎被我惊到了,立刻睁开眼,手缩回去,又把皮球踢还给我,说,你说说你的 意思。我才不说呢,不是我精明,实在是我不知道这鸡翅木小茶几到底值多少钱, 我曾经多少次拐弯抹角地探过老宋的口气,可是老宋屁眼夹得好紧,一丝风声也不 透露出来。 我和老板就这么推来推去,我是真不知道怎么开价,老板是真狡猾,但是再狡 猾的老板拚到最后也沉不住气了,说,我服了你了,我服了你了,见过这么精明的 男人,没见过这么精明的女人。我说,冤枉,我真不知道怎么说。老板说,算了算 了,我耗不过你,我说。他那脸上完全是一副准备英勇就义的凛然模样,我心里好 笑,想,有这么严重吗?结果老板说出了一个数字,我才知道事情还真的很严重。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数字吓到了我,我头上竟然开始冒汗了,为了掩饰自己没见 过大世面的小家子气、穷酸气,我赶紧咳了一声,给自己壮胆说,哪有你这样说话 的。老板听了我这话,先是用狐疑的眼光看了看我,又用心想了想,似乎没有揣测 出我的话外之音,就愣愣地看着我,大概是在等我再说得明白一点。其实我哪有什 么话外之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句话含着什么意思,我看老板那愁眉苦脸绞尽脑 汁的样子,比死了亲娘还痛苦,我大觉不忍,说,算了算了,我也不跟你讨价还价 了,就按你说的吧。老板惊得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看了一会,脸色大变,赶紧把鸡 翅木茶几拉近了点,又是看,又是摸,又是拍,又是敲,最后又弯下身子凑上去, 我还以为他要吻它一下呢,后来才知道他是闻它,闻了半天,他起身了,鼻翼还在 动呢,但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怀疑,不仅没有了怀疑,还大放光彩,最后他倍儿果断 地说了两个字:成交。他把我的鸡翅木茶几搁到店里最显眼的位置,站在那里左看 右看,看不够。我走的时候跟他打招呼,他都没顾得上理我。 我揣上鸡翅木变成的现钱,就去上班了。不过这一天的班,上得可不够用心, 我坐不住,火烧屁股似地总想往外跑,先是跑到财务科,可并无报销、领钱之类的 事,我到财务科去干什么呢,我自己觉得奇怪,那两个女会计也觉得奇怪,用了一 会心计后,其中有一个说,老冯,你不是想来财务科上班吧?说话的这一位脸上还 硬挤出点笑意,另一个不说话的,已经满脸铁青了,我吓得赶紧逃走了。我在走廊 里东探探西看看,又到了宣传科,宣传科长关心地对我说,冯小妹,你今天脸色不 对呀,有什么事吗?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摸不出对不对,但是我不敢看宣传科长的 脸,又逃走了。我转来转去的,最后转到办公室,办公室人多,是个大间,里边吵 吵嚷嚷的,但是我一进去,大家就看着我,我又想逃了,大家赶紧喊住我,说,冯 小妹,你今天怎么啦?我确实不知道我今天怎么啦。我问他们,我今天怎么啦?他 们奇怪道,咦,你怎么啦你自己知道,怎么反来问我们?我说,那你们说说我今天 和平常有什么不一样。大家面面相觑,停顿了半天,最后终于有个人,说,丢了魂 吧。 我讪讪一笑,觉得自己像个残兵败将一样,灰溜溜地下阵去了。走出办公室的 时候,我听到一个人在背后说,看她那兴奋的样子,肯定又交好运了。另一个说, 那是当然,老宅子要整修,她家要分新房子了。又有一个人的声音横起来,好像要 吵架,说,不是!不是分新房子!她家要落实政策了。立刻有人着急说,她家不是 已经落实过政策了吗?那个了解政策的人说,现在许多大户人家,都向政府讨回从 前没收掉的房子,有个姓陆的状元后代,还真讨回去了,好大一个老宅啊,三落七 进,你们想想,有多少间?立刻有好几个人叽里哇啦起来,因为嘴杂,听不分明, 最后才有一个人代表大家把意思说清楚了,他说,冯小妹家的老宅不是被没收的, 是捐的,捐是自愿的,捐了就不能讨还的!大家听了这话,沉默了一阵,但最后还 是有一个怀疑的声音又起来了,说,谁知道呢。另有一个声音颤颤抖抖说,要是真 的还给他们那个老宅,那个什么堂,那可真不得了了! 我满脸通红地回到资料室,我的同事小周说,老冯,你到哪里去了,你们家老 宋刚才打电话来找你。我说,他有没有说什么事?小周说,哟,你们家老宋的嘴有 多紧,怎么会跟我说什么。我说,那他没找到我就什么话也没说?小周说,说啦, 说谢谢。我把电话打到老宋单位里,老宋却又没在,他的同事说,他刚刚走出去, 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我的心仍然在怦怦地跳着,不会是政府找他去归还赐墨堂了吧, 我就守在电话机旁,等他的电话,但一直等到下班,他也没有再来电话,我彻底泄 气了,心也不怦怦地跳了,我还劝了劝自己,别做梦了,就揣上鸡翅木茶几那点钱, 等着拿个几室一厅吧。 好不容易到了下班时间,我带着没有魂的身体出了单位,回家的路上,因为没 有灵魂的指导,我果然走错了路,七拐八拐,鬼打墙了,最后才发现,我竟然拐到 早上来过的古董街。可是收我鸡翅木茶几的那家店,却已经关了门,我觉得奇怪, 没道理呀,隔壁的好几家店,都开着呢,他为什么这么早关门呢?我凑在门缝上朝 里探了探,里边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隔壁店里的一个伙计看到了,说,喂, 你干什么?要出货吗?我指了指这边紧闭着的门,说,我的货早上已经出给他了。 那伙计说,你出的什么货?我说,没什么,就一个小茶几。那伙计一听,立刻像杀 猪似的尖声大喊,老板,老板,快点,她来了!他的老板从里间应声出来,看着我 说,那个鸡翅木茶几是你的?我说,是呀。这老板急得伸出手来,说,你蠢呀,你 蠢呀,你怎么能出给他呢,他可是我们这条街上出名的刘一刀哇。我起先不知道什 么叫刘一刀,想了一想,明白了,他说的肯定是刘老板会砍价。我赶紧说,他没有 砍我的价。这老板一听,更是跺脚捶胸,说,你说多少他就给多少?我说,怎么呢, 不砍价不是很好吗?这老板说,不好不好,很不好啊,原来你如此无知啊,你知不 知道他坑了你多少?我如实地说,不是我出的价,是他给的价,我觉得可以,就成 了。这老板更是急得没办法了,说,那可更不得了,那可更不得了!拿手捂着心口, 要倒下来的样子,嘴里说,不行,不行,我要发心脏病了。那伙计去搀扶他,被他 猛推了一个趔趄。我怕老板用力过猛真的发了心脏病,又怕他会赖到我身上,赶紧 说,老板,我下次有货就到你店里去啊。赶紧走了。 老宋和我前后脚到家,我的慌乱的情绪都没来得及平复,又担心老宋发现鸡翅 木茶几的秘密,赶紧主动打岔,让老宋分心,我说,老宋,你今天打电话找我了? 什么事?不等老宋回答,我又抢出一个新话题说,老宋,是不是政府要归还我们的 赐墨堂了?老宋说,你哪里听来的,赐墨堂是当年奶奶和父母亲一起捐给国家的。 我说,听说捐的也能要回来。老宋说,当时都有国家发的认捐书。我说,在哪里, 我怎么没见过,你拿出来我看看。老宋说,许多年了,也找不着了。我说,找不着 就等于没有,等于不存在,不是吗?老宋说,找不着怎么等于没有呢,虽然你找不 着,看不见,但它还是存在的,比如一件家具,找不着了,不在这个家里了,但它 肯定还是在的,即使它被毁了,也是物质的转换,物质不灭定律,你中学时学过吧。 我心里一虚,以为他在说鸡翅木茶几呢,赶紧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发现他脸色平 静,根本不知道鸡翅木茶几已经不在了,找不着了。我定了定神,气势又上来了, 说,老宋,果然不出我所料,你果然是胳膊肘子往外拐,你说的话,跟外人说的话 是一模一样啊。老宋温和地说,那也是巧了。真是个割肉不出血的家伙。 我把话题引到老宅上去,果然把老宋的注意力转移了,老宋始终没有察觉鸡翅 木茶几的事情。钻进被窝的时候,我偷偷地闷笑了一会,就带着笑意进入了梦乡。 哪里想到我的笑意等我睡着了,竟然变成了一个可怕的梦魇,我做了一个和我爸从 前做过的一模一样的梦,在一个很昏暗的地方,有个人对我说,那茶几不是你的, 你不能占有。我又惊又急,也顾不得我爸了,赶紧出卖他说,不对不对,这不是我 的梦,这是我爸的梦,你们找错人了,你们找他去吧。但是那个人不理睬我的叫喊, 又说,不是你的,你不能占有。我说,你到底是谁?我怎么看不见你的脸?听那人 一声冷笑,我就被吓醒了。我拉开灯,赶紧去看老宋,我知道我说梦话了,怕老宋 听到,幸好老宋正睡得香,没有听到我的梦话,我放了点心,拍了拍心口,灭了灯, 让自己安心睡觉,我才不像我爸那样迷信,那样胆小怕事,我才不相信梦能够说明 什么呢。我很快又睡着了,可奇怪的是,我一睡着,那个梦又连着前边的梦的情节 继续做下去,那个看不见脸面的人,仍然在那里对我说,你不能占有。我这回不跟 他客气了,说,你连脸都没有,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那人说,我有脸没脸有什么 关系,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谁? 早晨起来,我发烧了,浑身烫得要命,我没敢吱声。老宋看了看我,说,小冯, 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生病了。要来摸我的额头,我赶紧躲开,说,我好好的,没 生病。自己摸了摸额头,烫手,但我故作镇定说,喏,一点也不烫。老宋又狐疑地 说,那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我说,秋天干燥,有点升火而已。老宋说,去买点梨子 吃吃。我说,好的。老宋去上班了。我赶紧到医院去吊了两瓶盐水,先把体温压下 去。从医院出来,日头白晃晃的,可我觉得我还是在梦里,迷迷糊糊往前走,迷迷 糊糊地又走到那个小店。 店门仍然关着,但情况和昨天下晚不一样了,因为它是朝东的,早晨的太阳正 好照耀着它,我从门缝朝里张望的时候,看得清店里的一切了。这一看,我的心顿 时一沉,那鸡翅木茶几已经不在昨天的位置上了。 我心慌意乱地拍打起他的店门来,敲门的声音又把隔壁的伙计给引出来了,他 眼睛凶,一看到我,立刻就认出来了,说,你又来了,是不是刘老板没付钱给你? 我慌慌张张地指着门缝说,不是的,不是的,我的小茶几不在了。那伙计老三老四 地说,不在了才是正常的嘛,要是还在那就不正常了嘛。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愣 愣地看着他。他撇了撇嘴,一脸瞧不起我的样子,说,这还不明白,肯定早就出手 了。我说,怎么会这么快,就一天时间?那伙计说,不跟你说了,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配有那个东西的。就往自己店里去了,我追在后面说,请问,请问——没来得 及追上他,我就看到收我鸡翅木茶几的刘老板出现了,他从天而降似地站到了我面 前,看到我,他先是一愣,随后就笑了起来,说,我就知道你会再来的。但是我觉 得他的笑比哭还难看。我说,你怎么知道我会再来?刘老板不再苦笑了,也不再说 话,默默地打开了店门,我紧紧跟在后面说,你已经把我的鸡翅木茶几卖掉了?你 已经把我的鸡翅木茶几卖掉了?刘老板听了我这话,忽然间竟勃然大怒,训斥我说, 什么话?你说的什么话?你会不会说话?什么你的鸡翅木,你已经卖给我了,是我 的鸡翅木!说话间他人已经到了长长的柜台后面,我们俩,一个在柜台外面,一个 在柜台里边,脸对着脸,他的脸板板的,很凶,我的脸上,尽是讨好,尽是阿谀逢 迎,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贱,干嘛要对他这么摇尾乞怜。我说,刘老板,我 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再看一眼我的鸡翅木茶几,不知道你把它卖给谁了?刘老 板听了我这话,顿了半天,忽然一弯腰,从柜台里边的地上,猛地捧出一件东西, “砰”的一声,蹾在了柜台上。我定睛一看,竟然就是我的鸡翅木茶几!我一伸手 就搂住了它,刘老板上来扒我的手,说,你搂它干什么?我说,不干什么,就像自 己的孩子,送了人,重新又见到了,总要抱一抱吧,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呀。刘老板 凶道,孩子?是你的孩子你还送人?我说,人都有迫不得已的时候嘛。刘老板没好 气说,你既然把孩子送了人,又来干什么?我说,隔壁那伙计说,你肯定早就出手 了,可是,可是,你怎么没出手?刘老板起先一直气冲冲的,这会儿他的脸色不那 么凶了,又叹气,又摇头的。我问说,没人买吗?刘老板说,反正我就没敢把它摆 出来。我想了想,似乎想到道理了,赶紧说,难道是你自己想要留下?刘老板说, 没有的事,我们干这一行的,为的是挣钱,只要别人出价,自己再喜欢的东西也要 走,否则就不是生意人,而是收藏人了。收藏的人呢,正好相反,什么东西都往里 扒,有钱要扒,没钱也要扒。我说,没钱怎么扒?刘老板说,那你去问他们吧,反 正他们总是在往里扒,扒到手了,哪怕是一堆狗屎也会当宝贝一样搂在怀里。我忍 不住“啊哈”了一声,不是因为他说的话,而是因为他说话时的那种急吼吼的腔调。 他朝我看了半天,长叹了口气,说,算了算了,我服了你了,你拿回去吧,我不要 了。我惊奇得不得了,说,咦,我又没有向你讨回茶几。刘老板双手握拳,朝我拱 了一拱,说,饶了我吧,我昨天一晚上没好好睡,尽做噩梦,早晨起来竟发烧了。 一边说一边拿手摸摸自己的额头,又道,刚去医院吊了两瓶盐水,这温度还没有完 全下去呢。我又忍不住“啊哈”了一声,说,你做了什么梦?他生气说,我做什么 梦干吗要告诉你。我说,是不是有个没脸没面的人跟你说话,说茶几不是你的。刘 老板更气了,指着我说,你什么人,捣什么鬼?我说,我没有捣鬼,我只是奇怪, 你为什么收了我的鸡翅木茶几又不摆出来卖,像你自己说的,哪有生意人不想做生 意的。刘老板说,我也想摆出来,可是我摆不出来啊。我说,有小偷吗?刘老板说, 小偷倒是进不来的。又朝我拱拱手,说,你弄回去吧。昨天他给我的钱还原封不动 地搁在我的口袋里,我将它们拿了出来,交还给刘老板,抱起了我的鸡翅木茶几, 就觉得特别亲切,像妞妞小时候我抱着她的那种感觉,我一激动,就忍不住亲了它 一口,嘴里呢呢喃喃道,我的鸡屎木,我的鸡屎木。我紧紧搂住失而复得的鸡翅木 茶几,想起当年我爸搂着它的样子,也是这样的,由于抱得紧,凑得近,它就在我 的鼻尖下,我闻到了它的一股清香,很淡,不像香樟木那么浓。 这是我嫁到宋家多年以后,头一次闻到的清香。 我把鸡翅木茶几放回到原来的地方,老宋回来也没有在意小茶几失而又复得了, 只是说,小冯,原来你已经听说了。我一头雾水,说,听说什么了?老宋说,赐墨 堂暂时不修了。我大急,赶紧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老宋说,可能因为投入太大, 暂时还没有这个实力。我说,你怎么不告诉我?老宋说,我昨天给你打电话,你没 在。我不能依他,气道,可我昨天晚上回来你也没说。老宋说,昨天晚上我觉得你 心神很不定,想等你定神的时候再告诉你。我直觉得一颗心在往下沉,往下沉,沉 到了自己都捞不着的地方去了。自己的心都捞不着了,我能不哭吗,可结果我却笑 嘻嘻地说,是呀,我早就知道了。 我要不是知道,我怎么会把鸡翅木茶几又赎回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