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阿毛被父亲从河里捞上来时,太阳已经偏西了。河面被夕阳烘托,染上了触目 惊心的一层血色,成千上万只苍蝇的尸体无声地漂浮在上面,等着被水底的鱼群喋 进肚子里。父亲将奄奄一息的阿毛摆在了葡萄架子下面的席子上。母亲听说阿毛出 了事,叫着从灶下跑出来,一下子扑到了阿毛没有风干的身体上,边咳嗽边喊阿毛 醒来,围观的人见她伤心欲绝的样子,忍不住就要安慰她,阿毛的母亲似乎察觉到 了什么,她一把抓住跪在席子上的男人,挥手乱打起来,嚷道:“是你害了阿毛, 害了自己的儿子。”男人任凭女人的拳头砸向他,也不还手,咧着歪向一边的嘴巴, 对上前劝架的人们怒吼,滚,都给我快点滚,人们见他失了理智,都怯怯地逃走了。 傍晚,阿毛还是昏迷不醒。女人揍完了男人,重回到灶下,往锅里注满了水, 她要为阿毛洗一下身子,说不定一洗,阿毛又会跳起来,嫩声嫩气地叫她妈妈。水 烧得差不多热了,女人把它们舀进一只木桶里,她怕水太热会把阿毛的身体烫坏了, 用手往里面试了试,还好不热。男人帮着女人把阿毛的衣服一件件地解开,每解开 一粒扣子,就有一只苍蝇从他的手指间逃遁掉,男人为阿毛一共解开了五粒扣子, 却有成百上千只苍蝇飞出去,因为,裤裆上的一颗扣眼下沾满了一堆苍蝇,像马蜂 窝一样,女人瞧见了,身上皱起一层鸡皮疙瘩,与此同时,咳嗽也愈加厉害了,男 人唯恐女人伤心得再哭起来,劝她回家吞食几片止咳的药丸,女人顺从了男人的劝 告,离开了。阿毛湿答答的衣服被剥下来以后,天就快黑透了,屋子里一团漆黑, 无声无息。每天这个时候,女人就会拧开屋外的灯火,把饭菜端到葡萄架下面的一 张桌子上,饭菜香喷喷的,饿久了的阿毛从田间一回来,迅速地爬上去,双手抓住 饭菜,迅速地塞进了嘴巴里,并发出一阵咀嚼声,阿毛,你是狗啊!女人见了,一 下子把他从桌上抱开,怒斥着。我饿,我饿,阿毛手舞足蹈地在女人的怀里大喊。 由于天太黑,男人分不清儿子的身体部位了,叫女人拿手电筒照着他洗。女人 好像还没睡醒,晃晃悠悠地走出来,我错吃了安眠药,女人迷迷糊糊地说。手电筒 带来了没有。带来了,我太困了,要回去睡一会儿啦。女人的眼睛快要睁不开了。 你回去吧,我一个人也能洗。女人把压在怀里的手电筒交给幻影般的男人后,惊慌 失措地说,你怎么长了两个脑袋呀,说完就直挺挺地倒下了。男人把婴儿熟睡般的 女人抱到床上后,烟瘾上来了,耳朵上摘下一根油腥的香烟,滋润地抽起来,香烟 是小刀提走狗头时扔给他的,来不及抽。男人把烟抽完,听见了房间里传出来的女 人的打鼾声,把香烟抛到了空中,想看它会落多远,可惜的是,香烟在空中打了个 旋,在不远处轻轻地就坠下了,男人走上去用脚把它碾碎,吹着口哨向阿毛走去。 赤裸裸的阿毛咸鱼似的躺在席子上,储满了水的小肚子鼓胀得像一面皮鼓,好 像只需手指轻轻一弹,就能奏出一首轻缓的音乐来,瘦削的阳物在河里浸泡了一个 下午,有了前所未有的长度,紧贴在汪着水的席子上,使得不省人事的阿毛稍显得 不那么萎缩了。累了一天的男人索性坐在席子上,拨开黏在阿毛湿漉漉头发上的水 草和爬虫,舀了一勺温水泼在阿毛的头上、胸口、大腿、阳物和脚指头上,随后, 又用一条湿毛巾搓去积存在阿毛的腿弯、耳背、屁股、鼻眼里的淤泥,他一刻不停 地搓着,不一会儿,阿毛瘦小的身体就变得青一块紫一块了,阿毛的皮肤像一段被 拉伸过的丝绸渐渐地松弛了下来,关节和肚子下的排骨突显了出来,时不时地波动 着。男人浑身开始发热了,脱去衣服,掩上阿毛有些碍眼的下体,之后,他的手下 更用力了,搓洗得也更加的顺当了,男人把搓下的一卷卷脏兮兮的混合物堆放在一 边,第二天清晨再把它们铲进河里。就在男人专注于搓洗阿毛时,一个微微的声音 迫使他停下来,我饿,我饿……阿毛你醒了,男人扶着阿毛坐起来说。阿毛好像病 后初愈,显得十分的虚弱,声音也断成一截一截的了,这是哪里。阿毛用陌生的眼 光打量着他的父亲。 女人似乎听见了阿毛喊饿的声音,就从床上跳起来,跑到阿毛身边问,阿毛你 想吃什么,阿妈给你做。我要吃肉,阿毛转着一对黑不溜秋的眼珠子对蓬头散发的 女人说。阿毛家除了逢年过节,平时很少买肉吃,女人没想到阿毛一醒来就会说饿, 更没想到一向见到肉就会呕吐的阿毛会主动地向她要肉吃,阿毛乖啊,家里没肉, 阿妈给你下碗面好不好,女人小心地哄着阿毛,阿毛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小兽似将 她顶倒在地,从男人的胯下钻过去,光着身体跑回了漆黑一片的屋子。阿毛的父母 听见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便担心阿毛被撞得头破血流了,男人捞起手电筒跟着女 人朝着劈里啪啦的地方奔去。巨大的破坏声逐渐地消失了,改换成一些碗盘零碎的 破裂声和吭哧吭哧的喘息声,女人轻咳了一下,声音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男人找 着了电灯开关,开开了,屋子明亮了起来,女人被耀眼的光刺了一下,把头低下, 眼睛闭上了,猛然睁开,隐隐地发现阿毛爬在灶下,正吃着一根血迹未干的狗腿子, 一只碟子碎成两半躺在他的膝盖下。女人想到男人交给她的生狗肉,脑袋麻了一下, 又晕了过去。男人关掉手电筒后,不明所以又看见女人倒在地上,以为她被不小心 绊倒了,就拉她起来。这时,阿毛背着手一动不动挺在他面前。帮我拿一下手电筒, 男人对阿毛说。我冷,要去穿衣服了,阿毛说。说完,又跑了。 女人被男人掐了一下人中,苏醒了过来,我看见阿毛在吃生狗肉,女人说,脸 上留着惊吓过的痕迹。男人认为女人撞晕了头,说胡话,任她描述得活灵神现,就 是不相信。女人狂吸了一口气,挑战似地说,我就在这看见的,他是这么咬的,女 人趴在地上,模仿畜生啃咬骨头的姿态,柴火里也许还残留着唾沫呢。女人得意洋 洋地说,随后站起来,在柴火里仔细地找着。她一边找,一边朝锅灶里察看,她连 头带肩地探了进去,圆滚滚的屁股留在外边,锅灶被震动得颤抖了起来,上边的灰 尘在灯光的照射下像筛子里的大豆一样晃动。女人钻进去后,出不来了,男人赶紧 抱住了她的腰,想把她扯出来,可后背像被人抵住了,无法自制地连他自己也要被 送进去。男人连忙回头,见阿毛正一个劲儿地推着他往前冲。阿毛,你要干什么, 男人从未想过儿子会有这么大的力气,而这样不计后果的力气,他也是第一次遇见 过。男人拔下裤带上别着的刀子,向阿毛挥去。阿毛看见了刀子,就夺了过去,放 在手心里把玩着,像在欣赏精密的仪器。阿毛松手后,男人喘了一口气,随后奋力 地把女人从锅洞里面拽出来。女人吃了一脸的锅灰,样子很难看,就到河边洗漱去 了,离开前,要男人看住阿毛。池塘在月光的映照下清澈无比,女人洗好后,回来 说,水真甜,蜜糖似的,男人没说什么,注视着满脸红润的女人。女人感慨完了, 就捉住了阿毛,把他推给男人,你自己问问,到底他吃了肉没有。男人没了选择, 便问阿毛,阿毛,你妈说你吃狗肉,对不对。阿毛不出声,女人急了,想掰开阿毛 的嘴巴,阿毛左躲右闪,举起刀子声嘶力竭地砍向女人,我要劈了你。男人看不过 去,你疯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男人拦住了张牙舞爪的女人说,你现在听见了, 我的儿子说要杀了他的妈妈,女人松开手,委顿了下来,阿毛一定是发烧了,才会 那样的,依我看,你的失眠一定比以前更厉害了。 男人安顿好惊鸟般的阿毛睡在他的小床上后,就回到了他和女人睡的大房间里 了,房间里的灯关着,伸手不见五指,男人摸到了床角,听见了女人的呼噜声,她 一定是疯了,男人自言自语地说。 由于女人呼声太大,男人一夜都没睡好,一早起来,眼睛就红红的了。女人起 床后,看见男人无精打采地收拾着昨天傍晚从阿毛身上搓洗下来的赃东西,以为她 的失眠传给了男人,十分地过意不去,就自告奋勇地上去帮他的忙,男人用带血的 眼睛拦住了她。你不是怀疑阿毛吃狗肉吗,现在,你可以亲自去柜子里瞧一瞧啊。 我想上厕所了,女人说。 男人看着女人离开的背影,随手拣起地上的一颗烂葡萄,啪地捏碎了,葡萄炸 开了,血色的汁液溅到了他的眼睛里,眼睛一酸,便骂起来,妈的个蛋,连你也要 捉弄老子吗。他抡起铲子,对准一串串紫色的葡萄乱砍一通,颗颗葡萄阵雨般地砸 向躲闪不及的男人,一会儿工夫,地上就落下了厚厚的一层。男人的脚陷了进去, 拔不上来了,这时,阿毛出现了,他笑嘻嘻地骑在门槛上,手里握着陪他一起过夜 的刀子,头发似乎长长了许多。阿毛,我的腿抽筋了,过来扶扶我啊。阿毛看见男 人痛苦不堪的表情,兴奋不已地跳过去,趴下,捉住他的一条腿,别动,我用刀子 割了它,你就出来啦。说完,横操着刀子,认真地在男人的小腿肚子上磨起来。男 人哎呦地叫着,男人叫声越大,阿毛割得就越畅快,男人在阿毛的刀下,像一个不 能动弹的木偶。男人的牛仔裤被阿毛割穿了,男人的皮肤被阿毛割破了,男人的腿 胫就要被割断了,一滴滴血从割痕里沁了出来,这时阿毛突然停下来,叼住刀子, 站起来,趁男人疼痛之际,一把夺走了他手中的铲子,高高地举起。阿毛,你要干 什么,女人抢走了铲子,远远地抛掉了。阿毛见女人气势汹汹的样子,一下子就溜 走了。 女人把一瘸一拐的男人搀扶着躺在床上,到灶房里拿猪油为他止血。她一离开, 阿毛就出现在窗台上,稚嫩地对父亲说,我饿了,想吃肉。男人看了看阿毛天真的 小脸,不忍心责怪他,柔声地说,阿毛,葡萄掉光了,你去找个筐子,把它们一个 个地拣起来,好吗?那你也和我一块去吗?我起床了就去。说着,装出要爬起来的 模样。阿毛“嗯”了一声,就乖乖地离开了。女人捧着猪油罐回到床边,皱着眉头 说,真奇怪,昨晚我明明看见阿毛吃了狗肉,可现在,它们又好端端地在碗里了。 只有畜生才吃畜生,你的意思是阿毛不是你的儿子咯。女人听了,脸一下变白了, 吞吞吐吐地说,也许是我看错了,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脑袋一直胀胀的,像要 爆了一样,吃那么多药,总有一天会把人吃疯掉的。女人说完,就神经质地笑了笑, 从罐子里抠出一些猪油,俯下身子给男人敷。男人嗅到了她身上扑过来的油腥味, 就止住了她,血不流了,你还是别敷了。女人愣了一下,脸色变得很难看,自言自 语地说,为了阿毛的事,我知道,你还在嫌弃我。男人怕她再说出一些无关痛痒的 话,就说阿毛想吃肉,你去看看小刀来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