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葛良送小雨和小静去了幼儿园,回到家编书稿。做编辑最大的好处是不用天天 坐班,每周到出版社点两次卯就可以了。上个月编辑室组织到郊外游玩,葛良看见 蜂农沿山路叫卖荆花蜜,经不住蜂农说润肠通便滋阴补肾的诱惑,就买了一大瓶子。 每天冲上一杯喝,效果立竿见影,坐在马桶上不用再使劲咬牙运气攥拳头了,性欲 也有所增强,只是苦于有做爱时间表的束缚管制,不能随心所欲。葛良拿起蜂蜜瓶 子准备冲一杯蜜水,忽然发现瓶子盖上有两只厨蚁被残留的蜂蜜粘住了、定死了。 正是从这一刻起,葛良下定决心,由被动防守变主动进攻,誓与厨蚁血战到底,不 获全胜决不收兵。凭一个堂堂副编审的聪明与智慧还斗不过你们小小的厨蚁?葛良 主意已定,立刻实施诱杀,找出几个金属小盘,在盘子中间倒上几滴蜂蜜,然后将 盘子放到厨蚁出没的厨房客厅卫生间。可谓请君入瓮,愿者上钩。倒要看看,是我 诱杀你杀得快,还是你繁殖繁得快!葛良做完这一切,回到书桌前编稿,竟有一种 不大不小的兴奋。这让他想起小时候在农村玩的陷阱游戏:挖好一个尺坑,搭上树 枝树叶,蒙上一层地表土,在坑前面放上或一块糖果或一个烟盒叠的三角或一个更 诱人的东西,然后藏在暗处,窥视伙伴儿一步步走来,直到一脚踩入陷阱,摔个马 趴嘴啃泥。 忽然,从楼道里隐约传来一个女人的喊叫,救命啊!快来救命啊!葛良顿时紧 张起来。不久前,宿舍楼里发生一起盗窃案,盗贼蹬着一二三层的防盗窗,潜入四 层住户家,偷走手机照相机金银首饰等物品若干,一直没有破案。莫非盗贼吃惯了 嘴儿、跑惯了腿儿又来了?葛良起身奔出家门。随着一阵呼喊救命声和一阵砸夯似 的脚步声,一个肌肉瓷实的女人披头散发沿着楼梯从楼上跑下来。葛良认出这是住 在他家楼上的保卫处长赵建勇的老婆。葛良迎上前问,嫂子,发生什么事了?不等 保卫处长老婆回答,黑铁塔般高大魁梧的赵建勇沿楼梯追杀下来,手里握着一把理 发的电推子,锯齿哗哗错动,电机嗡嗡作响。赵建勇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喊叫着, 站住!你往哪里跑?你这个资产阶级臭小姐,跑到太平洋我也要把你揪回来示众, 不给你剃个阴阳头,你就不知道革命小将的厉害! 聪明的葛良闹蒙了,赵建勇唱的这是哪一出儿呀? 保卫处长老婆一下子躲到葛良身后,把葛良当成挡箭牌。 葛良展开双臂,老母鸡护小雏鸡似的拦着冲过来的老鹰,哎,赵处赵处,你干 吗呀这是?嫂子是你夫人,不是资产阶级臭小姐,你认错人了! 赵建勇不管不顾左冲右突一心捕捉猎物,借助身高优势举着嗡嗡响的电推子, 越过葛良的秃顶去够老婆,嘴里不断说着具有那个时代明显特征的语言。亲不亲阶 级分,我必须和你划清界线,你烫卷发讲臭美,追求资产阶级生活方式,我今儿非 给你剃个阴阳头,对你实行无产阶级专政不可! 葛良扯住赵建勇一条胳膊,哎,醒醒,别撒呓挣了,赵处你快醒醒!你看看我 是谁? 别说你葛良是谁,赵建勇是谁他自己都不知道。赵建勇对葛良的话连同他这个 人,两耳不闻,视而不见,不把老婆的卷发剃成阴阳头不罢休。葛良渐渐察觉到, 此时赵建勇的眼里只有他自己和他老婆,其他人一概进入不到他的视线,或者说他 此时的意识里根本就不存在一个外部世界。所以不管葛良怎么拦怎么劝,赵建勇都 无动于衷置之不理,一直深深沉陷在他自己的臆想里不能自拔。 近几个月来,出版社隔三岔五发生盗窃案。不是哪位女士的钱包没了,就是哪 位男人的抽屉被撬。有一位新上任的副总编,到食堂吃饭回来,发现放在办公室里 的提包丢了,后来竟在女厕所里发现,所幸各种证件尚在,但刚发的一个月奖金不 见了。更有甚者,二编辑室锁在小金库里的几捆人民币,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偷换 成假钞,直到私分之后到市场上流通时惹出麻烦才发觉。身为保卫处长的赵建勇, 羞愧难言丢尽面子,查来查去没有结果,到底也不知是家贼还是外鬼。他一天到晚 绷紧神经,睁大眼睛,把谁都当成作案的怀疑对象。可再怎么着,在部队服役时曾 当过侦察连连长的赵建勇也不至于被逼成疯子吧? 多亏宿舍楼几个身强力壮的保安闻声赶到,揪住赵建勇连绑带架送他上了楼。 赵建勇老婆余惊未消,理理蓬乱的卷发,面带惭愧地向葛良说了一声谢谢,扭动着 浑圆的屁股回家去了。 葛良悻悻地走进家,坐在书桌前继续编稿。心里却一直想着赵建勇,由此又联 想到丁玲玲。赵建勇和丁玲玲同住在十层楼,二人先后都疯了,一个花痴,一个狂 想。这还不够蹊跷吗?是什么原因使他们举止无常神魂颠倒? 早就有传言,说出版社宿舍楼这块地方,过去是一大片野坟场,挖地基时确实 挖出不少人和动物的骸骨。自从开始施工,事故就层出不穷。建主体工程时,塌了 一次脚手架,民工死了一个伤了仨,被安全部门勒令停工整顿。重新开工不久,又 莫名其妙地着了一次大火,消防车来了十几辆,等灭完火,地上的积水达一尺多深。 这回停工整顿不行了,更换了一家建筑公司。宿舍楼总算盖好了,没等居民全部入 住,地下车库就发生了命案,一个前来祝贺叔叔乔迁之喜的姑娘被勒死在自己新买 的卧车里,人被奸,钱被抢,漂亮脸蛋也被刀片花了。住进楼里几年以来,已经有 两三个职工或家属得暴病而死。有个司机更邪门儿,还不足四十岁,坐在马桶上就 断了气。 丁玲玲和赵建勇的精神异常,莫非也是鬼魂作祟?难道宿舍楼这地方真有一种 能使人疯狂魔怔的气场?葛良不信鬼不信邪,可发生的这些鬼事邪事,着实让他想 不明白。 听见门铃响,葛良打开防盗门,见是赵建勇老婆,心里不禁一怔。葛良,你家 有安眠药吗,给我几片。葛良说,有,我给您拿。葛良找出安定片交到赵建勇老婆 手里,叮嘱说,一次最多只能吃四片。 谢谢了。 嫂子,光吃药不行,还得带赵处去看医生。 等他过了这个疯劲儿再说吧。 赵处今天犯的是什么病啊? 谁知道他抽什么风呢!早晨起来就乱砸东西,满嘴胡说八道。 最近赵处受到什么刺激吗? 要说刺激,那就是蚂蚁。 蚂蚁? 我们家的蚂蚁闹得可凶了,折腾得你哥他整夜整夜睡不着觉。赵建勇老婆说完, 急急忙忙离去。 葛良明白了,赵建勇的精神异常似乎与肆虐的厨蚁有关,而不是什么宿舍楼的 气场。这么说来,丁玲玲也一定是这个原因了。 葛良忽然想起诱杀厨蚁的盘子,赶紧去检查。盘子里的蜂蜜皱起发亮的浆皮, 居然没诱来一个厨蚁。罢罢罢,等着瞧,不信你们不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