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快亮的时候,张二牛做了两个梦。先说第一个。该梦堪称风光旖旎,他怀抱 一个杏眼桃腮蜂腰耸乳的美人儿。一开头,他有点奇怪,他还没有老婆呢。但是他 又骂自己,没娶老婆就不能有女人吗?都什么年代了。他在梦中还担心这是白日梦, 他年逾三十,还是一条光棍,经常梦见女人,当然个个都是如花似玉、如狼似虎的 女人。可惜天一亮,他发现又是黄粱一梦,手中除了一个烂枕头,什么也没有。他 还担心这次又是一个梦,就狠狠地掐了一下大腿,却痛得大叫起来。当然他不是真 的叫,而是在梦里叫。他还不放心,又用手掌托着女人的丰乳旋转了一圈,女人发 出了销魂的呻吟。他开心极了,这次是真的呀。他赶紧忙碌起来。他感到有一条急 流在汹涌,浪花溅起几丈高,但这是一条被囚禁的河流,他的身体就是河岸。他更 起劲了,他要将那条河流解放出去。或者干脆让它奔入大海。女人如容器,这是一 个深如大海的容器。河流就要决堤而出。啊,妈呀———张二牛快活得直喊娘。第 一个梦到此为止。第二个梦接踵而至,这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噩梦。他在一个漆黑的 雨夜听见让人窒息的拉锯声。沙沙沙,锯末像沙子下漏,像雨打芭蕉。空气中弥漫 着一股类似于中药的新鲜木料的清香。拉锯谁不懂?这有什么可怕的?他也拉过, 俩人一左一右,坐在地上,手中拉着一把锯齿闪亮的油锯,中间夹着一棵树木。渐 渐锯子没入了树木,用手一推,树木应声而倒。要命的是,他在梦中不是人,却变 成了一棵树。手脚变成了树杈,头发变成了叶子。那把大锯就嵌在他的身上,来回 拖动。他全身因极端的恐惧而扭曲,那股锯末的味道也不再清香,而变成一股棉花 烧焦的味道。他感到一阵无法忍受的剧痛,大喊一声,终于惊醒过来,从而脱离了 梦魇。 后来张二牛告诉我说,他妈的,梦境倒是记得真真切切,那个女人呀,美得我 说不出!可惜不是真的。 我笑了,说幸好那把锯子也不是真的。 其实那把锯子是真的,那些锯木声也是真的。只不过并没有锯在张二牛的身上, 而是锯在一棵真实的大树上。可能正是那真切的锯木声飘入张二牛的睡眠,才让他 做了这么一个骇异的梦。当时张二牛冷汗涔涔,惊魂未定。天全亮了,晨曦透过灰 黑的窗棂,照在他脏兮兮的床铺和毛毡上。这是一个露水清亮而阳光柔和的秋日清 晨。换言之,这是一个美妙的早晨,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噩梦以及那些锯木声,他还 要在床上赖一会儿。张二牛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伸了伸懒腰,提着裤头走出了房子。 就这样,张二牛更真切地听见了沙沙响的锯木声,还看见了那把鳄鱼长嘴似的 大锯,油光锃亮,锋利异常,正在一棵大树上来回拉动。拉锯的是土德和火运,两 个人都是精力充沛膂力过人的后生。旁边还站着一群人,村长张玉成正在仰首指指 点点。而树上还像猴子似的挂着两个小伙子,他们腰间盘着绳索,手上持着大刀。 树上的人,是要将枝丫砍下来,再用绳子拴着放下地面。放大树通常都是这样的, 这叫“落枝”,最好就只剩下一段粗大的树干,这样才好控制它仆倒的方向。这都 没什么不妥,但他们要放的大树却是他张二牛的,这样问题就大了。“停手——— 不要砍我的树———”张二牛发疯似的冲上去。 他还没冲到树前,就被两条汉子拦住了,而且将他的双手反拧背后,就像电影 上的公安抓流氓一样。张二牛动弹不得,倒是双脚可以乱蹬,嘴里在大声咒骂: “放开我,放开我!为什么要砍我的树?还有没有天理!” 没有人理他,没有人吭声。 锯树的两人头也不抬,在专心地锯着大树,锯子非常锋锐,锯末沙沙地落在地 上,锯刃很快就吃进了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