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看着昊凡的眼神,那一刻我知道,我已被昊凡认作是阿若了,我下意识地伸手 摸了摸头发,是这头与阿若一般的长发吗?昊凡的眼神专注而柔和,奇怪的是,我 没有丝毫的陌生,熟悉得就如同我们相识已久。 好吧,我就成为阿若吧,如果这样我能走近你,我决定违背做医生的原则,冒 险一次。我自然地起身,那几句话,仿佛我已经说过了几千遍:昊凡,怎么才来, 吃饭了吗? 昊凡,昊凡,我在心中叹息,如果这样能让你逃避伤痛,我就忘了我是子桐吧, 直到你能发现我与阿若的不同,直到我能让你面对真实。 昊凡离开后,我直接去了大伟家。大伟好像并不惊讶我的到来,劈头就说: “你有没有谱了,如果他一直不接受真相,我是不能阻止他来排练场的,不让他跳 舞,一样会要他的命。” “昊凡当我是阿若了。”我也在大伟的影响下变得直截了当。 大伟居然一点不惊讶,对昊凡的关心,使他只关注结果:“那我们今后用怎样 的态度对待昊凡?” “现在只好一切照旧了,起码他会感到身体不能支撑他像以前那样剧烈地舞蹈 了,其他慢慢来。”我说。 “慢慢来?”大伟不以为然地一笑,“我看其他才要快快解决,不然,你觉得 他不能像以前那样跳舞,他就不会跳了?一旦跳起来,你以为谁能够阻止他?” 我为大伟语气中的不以为然而恼怒:“那总有办法让他休息吧,到时候你们就 怠工不行吗?” 大伟没有反驳我,却叹了口气。良久,他开始给我讲所有他知道的阿若,我知 道,他开始帮我。 想了一晚上,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一夜无眠,子桐 为了不露痕迹,熬过上午,按阿若的习惯下午来到排练场。 找一个角落,远远地看着舞动的昊凡。 虽然有心理准备,子桐还是感到无比的震撼,舞蹈的昊凡有一种摄人的力量, 你轻易地就被带进他的世界,忘记其他。大伟说得对:“到时候,你以为有谁能拒 绝他的舞蹈!”是不能拒绝,子桐用还有的一点医生的理智想,那些和昊凡一起舞 蹈的演员,早已忘掉了一切,沉浸在舞中。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都是这样,上了舞台的昊凡仍然是那么光芒万丈,无人能挡。 子桐常常觉得不知从何处开始他的治疗,除了那场关于灾难的记忆,舞台上的昊凡 是如此正常,一点看不出是一个被医生判定不能上舞台的人。 子桐十分清楚,必须打破昊凡在排练场统领一切的局面,这样才能控制昊凡的 排练时间。她做不到,得靠大伟。 大伟紧皱着双眉,很久不回答子桐的话。子桐想起几天来的排练,每一次只要 是昊凡的独舞,大伟的眼睛就会紧盯着他,子桐能感觉到他眼中的紧张。“除了把 我当成阿若,简直看不出他有什么不对劲的。”一次子桐对大伟说。“不对劲,不 对劲多了,”大伟看着子桐,“以前排完练,他总会和我们一起宵夜,现在从来都 是一个人回家,你想,他是为了掩饰什么。还有,他瘦得厉害,和他配舞的人都能 感觉出来。目前究竟什么才是对他最重要的,真相、舞蹈、还是生命?”大伟仿佛 在问子桐,也仿佛在问自己。 排练场的情形变得微妙起来,所有人的动作都变得很慢,休息的时间变得很长, 无论昊凡怎样着急,大家都会笑笑,决不生气。 排练的强度减了下来,开始有人今天请假,明天生病。一日在和昊凡配舞后, 大伟突然提出请假几天,说是有点急事要处理。昊凡无奈答应了,这一次排练彻底 地停了下来。谁知恢复排练没有几天,大伟再次请假。昊凡没有答应,大伟生气而 走,昊凡脸色阴沉,所有在场的人一语不发,用沉默支持大伟。 第一次,昊凡没有了老大的地位。虽然明知道是为什么,子桐还是为昊凡有一 丝酸楚。原来,昊凡和舞蹈,都是这样被人珍爱着,害怕它受一点委屈。子桐甚至 能感到大家的难过和不忍。 第二天,子桐还是忍不住早早来到排练场,没有音乐,没有演员,排练场内, 空无一人。 不一会儿,昊凡到了,排练厅里静得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安静的昊凡第一次让 子桐感到莫名的害怕。 昊凡一言不发,走到排练场的正中央,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每个电话都只说 简短的几个字,“一个小时内赶到排练场。”然后,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子桐看不出脸色平静的昊凡在想些什么。“坐下来等吧,身体会吃不消的。”子桐 轻声劝道。昊凡微微低着头,仿佛这个世界里没有任何人,只有他和他即将登场的 舞蹈。 半个小时过去了,四十分钟过去了,快一个小时时,大伟他们匆匆赶来,看到 了挺立在场中央一个小时的昊凡。 “今天大家不用合练了,我将独舞作了一些改编,音乐也有了一些改动,大家 看看。”昊凡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走到音响边开始放音乐。 柔和的音乐中,昊凡缓缓起舞。 “父亲,”男孩圣地亚哥请求,“我不想做神甫,我要去看外面的世界,请让 我走吧。” “孩子,外面的世界都是一样的,我们这里已经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了,你看 这蓝天、绿草、河流、城堡,不要走。”父亲央求。 “可是我还是想看看不同的蓝天、绿草、河流、城堡。” “只有风餐露宿的牧羊人才会四处流浪,孩子。” “那我就做牧羊人吧!父亲,我愿意流浪。” 子桐熟悉这个舞蹈讲述的故事,《牧羊少年的奇幻之旅》,昊凡和阿若深爱的 一本书。 圣地亚哥开始了他的牧羊与流浪,带着他心爱的书,也带着未知的梦想。 在一个星光漫天的夜晚,男孩在梦里见到了撒冷之王,圣王告诉他,有一座星 光之城,里面藏着能实现梦想的宝藏。 “在生命的那一刻,一切都清清楚楚,一切都是可能的,人们敢于梦想,敢于 渴望他们喜欢见到的一切发生在自己的生活之中。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种神 秘的力量开始试图证明,实现天命是不可能的。”“这种力量看似有害,其实它正 教导你如何去实现自己的天命。它能锻炼你的精神和砥砺你的意志。因为在这个星 球上存在着一种伟大的真理: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想做什么,当你真心想得到某种 东西时,那是因为这种愿望产生于宇宙的灵魂。这就是你来到世间的使命。”王说。 男孩决定出发,他要在未知的路上,去发现天命的所在,去寻找实现天命的宝 藏。 男孩挥挥手,笑笑告别家乡。未来,只要走下去就会知晓。 不知为何,昊凡今天的舞蹈让子桐有一种压迫般的异样,那优美的舞姿有点忧 郁,仿佛在请求,仿佛在祈祷。 音乐突然变得低沉而急速。 男孩在路途上失去了他的羊,失去了一切,在异国他乡身无分文,无论前行, 无论回家,他都没有办法走下去。他卖身为奴,一点点积攒上路的钱。 可以再次上路了,主人说:要么留下,要么回家,前面是茫茫大海,无边的沙 漠,去了的人没有见到回来,未知的命运,是否值得用生命去寻求。 男孩无言,未知,是什么在召唤。 启程的时候,王没有说过会有人骗取钱财,没有说过会有无边无际的沙漠,也 没有说过会有人知道自己的梦想却不希望去实现。老圣王没有说过,星空之城只不 过是一堆石头砌成,谁都可以在自家的后院建造一个。而且他还忘了讲,当你有钱 去买比原来还要多的羊群时,你就应该买下来。 男孩登上了那艘也许有去无回的船。 昊凡开始急速地旋转,子桐熟悉这个动作,昊凡的粉丝叫旋风,皆因这个动作 而起。有评论说,在旋转和舞蹈中,能展现如此丰富的不同内涵,唯昊凡能做到。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力量压迫而来,昊凡仿佛旋成了九级风暴的中心,白色的舞 衫紧裹着他的身躯,像一柄龙吟出鞘的剑。 子桐觉得这把剑正在划开她的心脏,她本该冲过去阻止昊凡这危及生命的舞蹈 的,但那无形的力量压迫着她,让她失语,让她身不由己。 突然,身边的大伟像狂躁的豹子般冲进舞场,子桐还没回过神来,已看到大伟 抱住了正在倒下的昊凡。 昊凡紧闭着双眼,平静的脸如刚睡去的婴孩,这是刚才那个飓风般的舞者吗? 原来风暴的中心是世界上最宁静的地方。只有那湿透的衣衫紧贴着他的身躯,有一 种触目惊心的瘦弱。 “去医院。”大伟的声音嘶哑着,抱起昊凡冲出排练场。 飞速的车上,子桐用力抱紧昊凡的肩膀,两眼直直地看着前方,懊恼和痛楚让 子桐觉得街道熟悉的景色变得异常陌生。 去医院的路那么漫长,每分钟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难熬。 正直直看着前方,子桐耳边响起昊凡低低的声音:“你们要去哪里?”未听见 回答,昊凡抬高的声音里有一丝恼怒,“开回家,不许去医院,大伟,你怎么不听!” 大伟没有听见一般置之不理,车依旧开得飞快。 “把车停下来,不要拉着我。”昊凡挣扎着甩开子桐想扶着他的手,从后排探 身去抓方向盘,车子开始在公路上左右摇摆。 猛一打轮,大伟踩住刹车,车停在了路边,转过身来的大伟铁青的脸上满是泪 水,扶着昊凡的双肩,说:“我开回家。” 一路再没有人说话,到了停车场,昊凡坚决地推开子桐想扶他的手,独自一人 走在两个人的前面,三人中间好像有一种沉重而又紧张的空气在弥漫。迈上第一个 台阶时,昊凡的身体轻微地摇晃了一下,大伟抢上一步,侧身背起昊凡上楼,这一 次,昊凡没有反抗。 推开门,大伟小心地把昊凡放到沙发上。昊凡微笑着,像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 看着子桐,眼神掠过一丝疑虑,随后满是温柔:“阿若,煮点东西给我们吃吧。” 那晚,直到昊凡熟睡,他们才离开。 第二天,子桐一早赶到昊凡家,还未走到大门口,远远看见昊凡上了开往医院 的公共汽车,子桐叫了辆出租车紧紧跟上。看见昊凡径直去找主治医生,在诊室呆 了不长的时间,昊凡脸色平静地走了出来。看到昊凡没有异样,躲在一边的子桐放 下心来,迅速走进诊室:“大夫,我是昊凡的未婚妻,我想知道昊凡身体有没有什 么事?”子桐的关心和焦急是真实的。大夫没有怀疑她的身份,“你说昊凡,他来 做一些常规的检查,这是他出院时约好的,还有他来问问如何进行身体恢复。” “还能跳舞吗?” “当然不能。”大夫带一丝遗憾肯定地说,“病人自己是知道的,即使不知道, 像他的舞蹈那样大的体能消耗,舞蹈之后给身体带来的痛苦,他也忍受不了,不过 他刚才没有问是否还能跳舞。” 走出医院,远远看见昊凡没有坐车,在路边慢慢走着,子桐跟在后面,看着他 来到阿若那间小小的平房,在阿若唯一的椅子上坐下,低着头,静静的,一动不动, 甚至未曾环顾一下四周。许久,昊凡慢慢起身,认真地关好门,返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