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同志们,在南一民24岁的时候(即70年代)关于住房的严重性,在他的亲朋好 友当中就已经存在了。 南一民结婚的时候,24岁(在那个时代算是晚婚,属于“剩男”)。新婚燕尔, 人又年轻,没心没肺的样子,天天和年轻的朋友们尽情地说话,在一起尽情地欢乐, 间或地聚在一起喝啤酒。总而言之,那难以忘怀的青春时光他过得非常愉快。南一 民处在这样一种状态当中,不可能意识到后来的几十年,直到21世纪的今天,在他 的周围,在他本人的生命旅程当中,会涌现出那么多关于住房的故事。 为了把这一段关乎住房的历史搞清楚,也顺便把这段历史梳理一下,追追源, 溯溯本,应当有点意思(生活不就是为了有意思吗)。所以,现在他郑重地邀请各 位(主要是邀请中老年人,以及个别对中国老百姓住房有兴趣的年轻人)跟他一道, 回到他24岁时那个年代的起点———重走一下南一民眼里的住房简史。当然,在这 段住房历史当中牵扯到的人会很多,故事也多,为了努力做到“简约”,南一民只 能把他最熟悉的那些人的住房故事分别地讲述一下,并加以必要的介绍。 现在,我继续“开头”部分。 同志们,无论是在春秋战国时代,还是古巴比伦时代,一个人过了二十岁(或 者十五六岁)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这与朝代、种族和政治并没有太大的关碍。 恋爱与婚姻永远是人类史上最具独立性的生命现象。 开头我们说过了,南一民结婚比较晚。南一民从交通职业(属半工半读类)学 校毕业之后不久,很快,而且是迅雷不及掩耳,他的那些同学都一个跟着一个,陆 陆续续地结婚走了。年轻人结婚是不计较春夏秋冬的,所以,那一段日子是南一民 一生中参加婚礼最多的几年(当时他身上或多或少还有点学生气,还没有完全蛹化 成蛾呢)。诚然,南一民每次参加同学们的婚礼,都是普通的(尚未结婚的)“各 位来宾”当中的一分子。参加这种事照例是要交纳上一份礼金的,或者样子滑稽地 呈上一份表示祝贺的礼品。接下来,加个凳子,挤到喜宴上喝酒。 冬去春来,渐渐的,独身宿舍大楼里只剩下南一民一个人了。换句话说,曾经 热热闹闹、乱乱哄哄的独身宿舍,现在只有南一民一个人“玩”单身了。难熬的是 晚上。南一民在长长的、空空荡荡的走廊里走,心里不好受,总有些形影相吊的感 觉———月光是从走廊尽头的那扇窗子射进来的———南一民影子被拉得很长。南 一民拖着这个长长的影子,听着自己清晰的脚步声,经过一个又一个空了的独身宿 舍的房门,走到自己的宿舍门口,停下来,从兜里哗啦啦(石破天惊啊)取出钥匙, 打开房门走进去,然后关上门。随后,老鼠们便悄悄地出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了 ——— 同志们,现在南一民开始分别讲述。 南一民的中学老师姓张,张老师。在旧社会,张老师是这座城市的一家文学刊 物的主笔(现在叫主编或者总编,用以区别旧称谓)。南一民念中学的时候,莫名 其妙,爱好文学(如果是爱好经商就好了),他经常拿着自己写的诗呀,散文呀, 小说呀,到张老师家去请教。 张老师住在“李兆麟将军被害地”的那个灰叽叽的楼上。为这,南一民还查阅 了一下有关的历史资料,得知这幢楼在三四十年代,是一些南北客商,包括到这座 城市来淘金的小商人的临时住宅,用现在的话说,是一个临时性的家庭公寓。在这 幢楼的周围还有那么两三座,勾连起来,感觉是一个“圈楼”,“圈楼”中间是一 个天井,夏天,圈楼里的人就在这儿乘凉。解放以后,商人都作鸟兽散了。于是, 人民政府就把这些楼分配给当地的那些没地儿住的老百姓居住。只是,每一家的居 住面积都非常小。 张老师的住房面积,给南一民的感觉不超过十平方米。一进门,劈头就是一个 小厨房,一厨二用,既是小厨房还是过道。小厨房也就一平方米左右。里屋一进去, 紧顶着门边儿有一个书桌和一把能转的小椅子,紧顶着这张书桌是一个双人铺,双 人铺紧顶着那扇临街的窗户。张老师是个高度近视眼,每当南一民进去的时候,张 老师几乎把他的头碰到南一民的头上时,才恍然大悟地说,啊啊,是你呀,快来, 快来。他这才能看清楚来者是谁。 每次南一民去了,张老师的老伴儿都得出去到天井里去坐,跟邻居聊天儿。与 其说是回避,不如说屋子太小啦,多一个人就感觉不舒服,太挤,喘不过气儿来。 这位老知识分子的书(大部分书都烧了,留着惹事),分别堆放在屋子里的各个地 方。这样一来,就更没有落脚地方了。于是,那个简易的书架便被吊在了墙壁上。 看上去还挺别致的。张老师家的窗户就对着他教书的那所中学校,半卧在床上能看 到孩子们上学、放学,在操场上玩儿。这时候,张老师显得很失落、很惆怅,也很 感慨,有时候他会掐着手指头算一算,不知他算什么。张老师已经在这个小屋里住 了四十多年了,两口子始终没要孩子。南一民知道,张老师不仅没有孩子,而且还 没有亲戚。那么,百年之后,这后事可怎么办呢?咋也得有人张罗,把人发送出去 呀。同志们想想看,如果能把人生最后这一点儿要求都看淡了,并且不以为然,那 可是了不起的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