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关于南一民早期的住房状况。有一点让他感到不好意思,似乎也非常惭愧。他 觉得自己这个当儿子的真是无能,一点点有用的社会关系和有目的的社会交往都没 有,特别让他羞愧难当的是,他从未有过这方面的意识。所以,他只能在老爹的帮 助之下住到乡下去。那种感觉,似乎自己是一个被城市抛弃的年轻人,跟他的傻女 人,像一对背叛家庭双双私奔的恋人,但是,更像有智障的弱智青年。最后,还得 靠有着重大责任感的老父亲、“老同志”通过某种关系,赔上一副苍凉的笑脸,在 城里又给他租了一处新的住房(直到今天,南一民也不知道父亲是通过怎样的关系 给他这个不肖的儿子找到了这样一个新的住处的),算是正式地结束了南一民在乡 下客居的生活。而今,城里的有钱人,领导同志,都喜欢在乡下购置一处乡村别墅, 像法国人喜欢到普罗旺斯一样(他们说在那里可以吃到最新鲜的橄榄油),去过一 种田园生活。但在南一民看来,这不过是一种怀旧心理而已,是一种对早年的清贫 与无奈变异出来的古怪亲情。没什么高雅可言,只能面对秀丽的田园风光,面对丰 衣足食,哑然失笑。 在这里,我们给南一民一点时间,让他扼要地回顾一下他赖以生存的这座城市 的历史,这样,可以让他讲述的《住房简史》更接近“史”的味道。 好,现在就扼要地回顾一下这座城市的历史。 早年,这座城市的“平台”,是一望无际的沼泽地———现代人称之为“湿地”。 当然绝少人家。这片湿地上的第一批住户,是来自俄国的难民。他们在这里盖了一 些木板房,在板房和板房之间架了木栈桥(不然就无法行走)。之后,人家渐次地 多了,湿地逐渐地少了。但依然是一个水汊纵横,野草丰美的所在。之后,这样的 景观又坚持了许多年。南一民曾深情地回忆说:那时候,这座所谓的城市,实际上 是一个鱼米之乡,比如说,吃鱼就很方便,出门不远就有水泡子,在那里随时都可 以钓到鱼,像自己家的养鱼池一样,而且都是纯绿色的没污染的鱼。他说,同志们, 现在想要吃这样的鱼很难喽。 小的时候,南一民居住的安松街一带,那里到处是满满的松树(看上去很像德 国的森林城市),在这片松林中只有两栋楼,一座称为白楼,一幢称为红楼。那栋 白楼里住着南一民的一个女同学,女同学长得黑黑的,是健康的那种黑,有一双明 亮的大眼睛。白楼有一个进出的大门洞,到了夏日的傍晚,门洞那儿会有几个年轻 人、少年人在那里聊天儿。南一民的那个女同学穿着一条短裤倚在门洞那里(这在 当时是很大胆的),使得这条松林掩映下的街充满了迷人的风情。 南一民住街角上的那幢红楼里,那是一幢二层的新楼。当时所谓的新楼不过是 新的样式而已,造型没什么讲究,不过是尖顶的。毕竟这座城市的冬天雪很大,尖 顶房子的妙处,在于落雪会从尖顶的斜斜的房脊上滑下去。小时候,南一民曾在这 幢小红楼的天棚上“住”过(从家里逃出来),通过天棚上的那扇儿小窗户,南一 民像一个少年诗人似的,欣赏过外面火红的朝霞,观看在朝阳周围飞翔的水鸟。 70年代,这里的居民开始猛增,有了上百倍的增长。无处不在的松林不见了, 后来连一棵也看不到了,水泡子一个跟一个地蒸发了,取而代之的是你拥我挤的民 宅。南一民家的这幢小红楼被接上了一层,80年代又接上了一层。2000年的时候, 经过那里的南一民发现,那幢红色的小楼又接上了一层,原本二层的小楼被连续地 接上了3 层,小红楼魔方一样变成了5 层———同志们,那是多么牢固的地基呀。 谁会想到,当年“离家出走”住在天棚上的少年南一民,在他的头顶上空还飘浮着 一些等待出生的灵魂呢? 那个年代,有不少人(其中也有不少是我们大家的领导)都出生在阁楼里,偏 厦里,房上房中,只是他们不愿意正视这一点。走在街上的南一民经常会突然间产 生一种幻觉,只要看到迎面走过来的中年人,他就会误认为对方是出生在阁楼或偏 厦里的人———是那些飘浮在半空中灵魂中的一员。邂逅那个黑黑的女同学是在一 个清晨,她还不太老,眼睛仍然很明亮,她自己开着车。然后,她请南一民到附近 的一家酒吧坐一坐。她现在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董事长,在全国各地都有房子,可 她现在还是一个人。她说,南,你要是一个人就好了。南一民咧嘴笑了笑,心想, 我怎么会是一个人呢。 是啊,大家来到这个世界的方式太不同了———他们初到人间的居住地真的是 五花八门。开始,她住在那个白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