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个秋日的黄昏,我的表哥庄保四扛着锄头从地里回到自己的小茅屋。一推门, 发现地上有一封信。表哥想,这一定是邮递员小王从门缝里塞进来的,是老婆菊花 的来信。刚结婚两个月,我的表嫂菊花就撂下表哥到海城打工了,至今一年多没回 来。 可想而知,我表哥见到信的急切心情。他撕开信皮,展开信纸,却发现这封信 并不是菊花来的。信没头没尾,只一句很奇怪的话:菊花在海城给别人下崽!字不 多,可对表哥来说,每个字都像一柄榔头在他的脑袋上猛夯一下。一共十个字,表 哥的脑袋被夯了十下。夯得他脑袋像飞进无数只小虫子,嗡嗡扬扬的。 给别人下崽,怎么可以呢?我的老婆呀!我的表哥坐在门槛儿上,将忧伤的脑 袋紧紧地埋在胸前。 我得把她先找回来,然后,狠揍一顿,这臭娘儿们!化忧伤为愤怒的表哥抬起 头来,眼睛直直地盯向远方昏暗的天空。 第二天,彻夜未眠的表哥就锁了茅草屋,渡过响水河,到几千里外的海城寻找 菊花了。 一进海城,表哥就捡到了一只黑包。包里面除了银行卡和五万块现金外,还有 一沓名片。名片上印着某某公司总经理丁哥。表哥想,这钱不是自己的,不能要。 他根据名片上的地址找到了丁哥。丁哥问,你叫什么名字?表哥说,庄保四。丁哥 拍拍表哥的肩膀说,保四呀,你留下吧,我们公司正缺保安。 丁哥就将表哥带到一个别墅。楼上下来一个年轻女人,光光鲜鲜,跟电视上的 女人一样,只是肚子微凸,像是怀着崽。丁哥对那女人说,这是我表哥,庄哥。以 后,他就住你楼下,你有什么事可以通过他跟我说。 表哥就在这座别墅住下来,成了这别墅的专职保安。 后来,表哥知道,女人叫小美,是丁哥相好的,城里人叫“二奶”。丁哥是个 有老婆的人,丁哥想要个男孩,可老婆很不争气,给他生了个丫头。丁哥就瞒着老 婆用八万元包养了小美,让小美给他生男孩。小美已经怀孕了。让中医把了脉,西 医B 了超,都说是男孩。丁哥高兴坏了,先付了小美四万,另外四万等孩子生下来 再给。小美说,一个人住这么宽敞的房子有点空,晚上害怕,失眠,怕对孩子不好。 丁哥可不能陪她,丁哥忙,还要对付老婆。丁哥就将表哥接了过来。丁哥很信任表 哥。丁哥还说,如果一旦有人,特别是女人来问,就说你们是两口子。 并没见哪个女人来问,表哥落个轻闲。白天,表哥就在海城转悠,寻找菊花。 有时,也跟小美聊天。小美说,难哪。家里兄弟多,都没讨上媳妇。左右邻居都盖 了楼,中间凹着她家的草屋。表哥也将自己寻妻的事说了。小美说,我可以帮你找, 不过,得等我生完儿子。 丁哥每周来过一回夜。表哥听到楼上传来两人的笑声,心中黯然。一想到表嫂 给别人下崽儿,表哥心如针扎。 那天夜里,我的表哥嘴里念叨着表嫂的名字,很晚才迷迷糊糊睡着。一睡着, 表嫂就走进他的梦。表嫂瘦了,面色也白淡淡的。表嫂将一沓钱放在他手上说,现 在我们可以回家盖房了,盖了房子,剩下的钱再做点生意。表嫂还说,生孩子真痛 呀。表嫂就捂着肚子,口里发出痛的声音,哼哟,啊,啊,哼哟。表哥以为表嫂是 装出来的,不提防表嫂却倒在地上打起滚来。表哥一惊,就醒了。但梦里的那痛苦 的声音还在屋里回荡。真的有人在叫呢。是楼上的小美在叫。表哥披衣上了楼,果 然见小美躺在地板上抱着肚子痛苦地叫唤。而且地板上还有鲜红的血迹。表哥吓坏 了,赶紧打丁哥的手机,丁哥却关机了。这时,小美已经痛得昏迷过去:表哥赶紧 抱起小美,下了楼,向医院一路狂奔。 经过一夜的忙活,小美生了,却是个女孩。医生说,幸亏送得早,不然,母子 都很危险。丁哥赶到医院,眉头一下子拧紧了。表哥的心也拧成了疙瘩,他想到了 菊花,不知道现在菊花是否也生了,男的,女的? 一个月后,丁哥寒着脸将小美母女从医院接到了别墅。楼上高一声低一声地吵 起来。表哥听清楚了。原来,丁哥让小美将孩子送人,并且,拒付剩下的四万块钱。 小美说,钱我不要了,可这孩子也是你的骨血,怎么可以送人呢?丁哥说,送了人, 你再给我生个男孩,我可以多给你钱。小美说,不将女儿送人,我照样可以给你生 男孩呀。丁哥说,留她在这儿,多花钱,又不吉利! 丁哥气哼哼地走了,留下小美抱着孩子在楼上号哭,直到半夜还不住腔。表哥 上楼劝说。劝到天亮也没把小美的哭声劝下去。最后,表哥也哭了,表哥想起了菊 花。 表哥说,老婆呀你在哪里呀?呜呜。 你为什么不给我生儿子去给别人生儿子呀?呜呜。 如果你生了闺女就带回来咱们养活呀,呜呜。 小美将泪脸从被子上抬起来,定定地看着表哥,忽然歪身倒在他的怀里,哭得 更欢了。 小美说,保四,你别再找老婆了,呜呜。 我就做你老婆,我要给你生个儿子,呜呜。 让狗日的姓丁的断子绝孙,呜呜。 ……几天后,表哥领着小美母女渡过了响水河,走进离开快一年的村庄。一路 上,表哥跟村人招呼着,村人也跟他招呼着,可眼神都有些异样。 远远地,表哥就发现他家原来位置上的两间草屋已经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两 层漂亮的小楼。阳台上晾晒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和被单。一个女人的面容正从这花花 绿绿中浮出,将目光向这边放过来。 我的表哥一下子呆住了,那个女人正是他日思夜盼的菊花呀。 表哥的两条大长腿木木地戳在原地,一年前那个黄昏的无数个小虫子又在他脑 袋里炸开,飞起,嗡嗡扬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