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屠夫苏戈,带上三把千刀,走出门。 来请他的骆子没进屋,在院门口等他。 苏戈发动他的摩托车。车呜呜叫着,屁股上喷出黑黑的烟。 家伙带上了吧?骆子问。 也不是去摸娘们儿,带家伙干啥?苏戈笑。 你这孙子,三句不离裤裆,爷说的是你杀猪的刀! 苏戈把肩上的帆布褡裢递给骆子,放心吧,里边有三把千刀,可杀一群猪! 骆子接过褡裢背上,跨坐摩托车的后座,二人说笑着出发了,热乎得像亲兄弟。 两个人是小学中学同学,又一同当三年兵回村,唯一不同的是骆子有老婆,苏戈则 没有,但他会劁猪杀猪的手艺,走村串户行艺时顺手捎带着“劁”了不少猪的女主 人。因而知道他毛病的猪家男人,都让女人回避,自己出面应对他。 骆子家位于村西北五里外,那是羊西牧河岸边的一个沙窝子,为改造沙化的土 地,村里让农民都搬迁散住在自家承包的沙坨子里。苏戈的摩托车噢噢叫着,在沙 路上如兔子般蹿跳颠荡。二十分钟后就到了骆子的家。有两三个人在那里忙活,一 口大猪绑了腿和嘴,横放在院子里的案桌上。肥硕的脑袋耷拉在桌的一侧,粗脖下 放一口接血的大盆。尽管绑了嘴,可那头猪还是嘶心裂肺地尖叫着,为临头的末日 苦苦哀鸣。 下了摩托车,屠夫苏戈瞅一眼那猪,眼睛漠然。他没再理它,似乎将要宰杀的 那畜牲跟他没啥关系。他跟熟悉的那两个来帮忙的村里人,开着玩笑,接过一个人 递来的香烟,叼在嘴巴上点着,眼梢有意无意瞟了一眼那边的主人屋子。土屋的门 窗敞开着,灶口有骆子的七岁小儿在烧煺猪毛的水,不见女主人。 你不用惦记了,女主人不在。有个人冲他挤挤眼。 开啥玩笑!屠夫苏戈横了那人一眼。我也不是来劁女主人的! 嘿,你“劁”的女人还少啊!另一人接着挤对他。 屠夫无话了,咧开嘴露出白白的牙笑了笑。 你们这帮孙子,吃不着葡萄吧,那玩意儿可是甜的!他还是回击了一句。不过 他再也没往那屋门瞅一眼,也没打听女主人为何不在。 俺老婆跑了,三天了。骆子站在他背后说,虽然看不到脸色,但能感觉到他话 音中的冷冷气息。 噢?屠夫愕然。感到事态严重,立马收敛起放浪的笑容,不再放肆了。 气氛有些异样。 俺要出去找她,猪没人喂,只好宰了。 屠夫不知说什么才好,安慰也不是,打听也不是。他选择了沉默不作声。 接着,他吐掉嘴巴上的烟屁股,抬脚踩灭后说了一句,那咱们抓紧干活吧,还 等啥! 屠夫苏戈从骆子手上拿过褡裢扔在地上,从里边拿出三把千刀,看一眼那边的 猪,手上掂了掂刀。最后选了一把最称手的铜柄老千刀,横咬在嘴巴上,走向那头 不停地哼哼叽叽的猪。他先是检查了一遍绑猪腿的绳子,然后再检查绑嘴绳,便说, 简直是娘们儿干的活儿,褡裢里有麻绳,递给我!得再绑一下! 绑紧喽,要不再咬一口你那花宝贝,你就没的浪了,嘿嘿嘿———那个老一点 的农民递绳子时忍不住逗他一句。几年前有一次杀猪,猪松开了绑着的嘴巴,张口 就咬住了苏戈的大腿根,捎带着花了他的小弟弟。从此他得了个“花老鸡”“花宝 贝”的绰号。据说有些骚女子好奇,就为见识他那个“花宝贝”而委身于他,去苞 米地里偷情。 俺都想瞅一眼———听说谁也没见过你那花大宝贝———光听说是特大号的! 闭你的鸟嘴,小心爷的刀也花了你!屠夫没好气地抢白一句。 那人愣了一下,无趣地走开去,脸色微变。 苏戈用自己的麻绳重新绑紧了猪尖嘴。 然后,拍了拍粗壮的猪脖说,爷宰你,是为了早点结束你当猪的日子,这是个 最蠢的苦日子,下辈子你争取投个人胎吧。 他发现接猪血的瓦盆里和的荞面,太干,对一直跟随其旁当下手的骆子说,面 太干了,灌血肠也不是蒸馒头,再加水弄稀点。 过去都是俺女人干这些事,俺哪里知道稀稠哟。骆子颠儿颠儿地跑过去,从儿 子烧的锅里舀了一瓢热水,加进那瓦盆里,再用长面杖搅和了几下。 屠夫苏戈这会儿横咬在嘴上的刀,已经拿在右手上,左手开始摸索猪的脖子根 心口凹处。 这口猪,你应该认识———站在一旁的主人骆子突然说了一句。 瞎扯,全村加上邻村上千头猪,老子认得过来吗? 不不,这猪你肯定认识! 为啥?苏戈斜着头瞅骆子。 这是你家的猪崽。去年你养的老母猪刚下完崽,就被人投了毒,你就把这只没 了娘的小猪崽,送给了俺老婆,嘿嘿嘿嘿。 嗬,养这么大了?别人抓走的可都死了呢。 俺老婆———你知道她咋喂的吗?嘴对嘴地喂羊奶喂米汤稀粥,才把它弄活的! 养得像自己的孩子,咱的儿子她都没这样心疼过呢! 你媳妇可真能干!别人抓走的我可都收了钱的,看在你我是同学加战友,你又 扎在这沙窝子里,穷得叮当响,才白送的! 是是,嘿嘿嘿,俺知道,俺知道。可骆子的话明显言不由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