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渐渐临近傍晚。那灌木丛里密不透风也不透光,很快变得昏暗,看不清东 西了。无奈,苏戈和骆子等撤出那黑乎乎一片的灌木丛,走到外边的沙地上,大口 大口喘气。 看着变得一片昏黑的灌木丛,骆子哭丧着脸说,没法找了,天黑啥也看不见了, 回家吧,等明日天亮了再说! 等不到天亮的,该死的猪活不到天亮的!苏戈悻悻地诅咒。 那来抬死猪! 谁知它会臭在哪个洼坑角落!苏戈不甘心地瞅着那片灌木丛。 那就抬臭猪尸! 两个人戗戗着,和另两个农民一起往家走,垂头丧气的。 回到骆子家时,他七岁的小儿子蹲在门口哭泣。 我害怕,我饿——— 怕球!饿了等着!骆子没好气。 我要娘———我要娘!那小儿哭叫。 要个球!你娘死了! 是你害死了她! 叭!骆子一巴掌过去,嘴里骂,叫你胡咧咧! 冲孩子凶什么劲?苏戈扶起被倒的那小儿。 你心疼什么,?又不是你儿子! 苏戈看看他,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接着,那骆子张罗着做饭,招待杀猪人和请来帮忙的人,这是规矩。本来杀完 猪,这顿是个很丰盛的晚餐,要有血肠,有炖猪排、大肥肉,还要有猪肝拌小葱。 现在这些都没有了,猪没宰成,那猪带着身上的那些零碎东西跑掉了。猪不合作, 不想给他们以牙惠,这是没办法的事。主人骆子只好拿那一盆用少少的猪血搅拌的 荞面,将就着摊出了一些饼,再摆出些咸菜疙瘩和大葱蘸酱,怕不够又熬了一锅大 米查子粥。然后拿出准备好的两瓶酒,给那几人喝。苏戈想骑摩托回自己家带过来 些下酒的肉啥的,可骆子死活没让。说这是瞧不起他。 于是,四个人就着大葱蘸酱,一同喝起老白干来。 忙了一天,累了一天,喝着喝着就脸红脖子粗了。话题依然离不开那头逃遁的 杀了一半的猪。 苏、苏师、师傅,你、你今天,可可是丢、丢了手艺啦!一个喝高的农夫咬起 舌头掰扯。 是啊,这叫啥事啊!捅了刀又煺了毛的猪,还活了,跑了!另一个附和。 那屠夫苏戈低头喝着闷酒,不说话。 主人骆子则眼睛红红的,也幽幽的,望一望酒盅望一望窗外,神情萧索。跑了 老婆,现在又跑了猪,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苏戈从一旁的褡裢里拿出那把铜柄千刀,瞅着发愣。又拿手掌手指量了量尺寸, 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自语道,刀是变短了一寸,可我多捅进去一寸多了呀,看来 猪太大了。唉,这把刀往后不能再用了,够不到猪心脉了。 骆子也拿过那把刀看,感叹,真是一把好刀啊,咋就捅不死猪呢?那往后只能 捅人了。他往自己心窝比划了一下,又往苏戈身上比划了一下。之后,嘎嘎嘎地乐。 别瞎比划,这把刀今天可是凶器,又没吃透血———苏戈喝斥骆子,赶紧把刀 拿过来包好,收进褡裢里。 你这把刀,去年也给那口跑了的猪———对,劁过那头猪吧?骆子乜斜着眼问。 可能吧,不记得是不是这把刀了。 不记得?嘿嘿嘿———只见骆子往嘴里灌了一大杯酒,咬着舌头问,那、那爷 问你,为啥叫劁,不叫阉呢?啊?你说! 公猪叫阉,母猪叫劁!傻蛋! 啊啊,爷知道,爷知道,爷这是逗你呢———骆子傻笑,那、那爷再问你,你 是不是顺手也‘劁’了爷的娘们儿?啊?嘎嘎嘎——— 你他妈喝多了!胡诌八咧啥! 爷就不明白,银花为啥偏偏趁爷出河工不在家时,叫你来劁猪呢? 这问你老婆去,爷哪儿知道你老婆的心思? 问过了,她说喜欢这样——— 啥样? 喜欢、喜欢———叫你把她‘劁’了———呜呜呜———那骆子说着突然哭泣 起来,头趴在桌子上,双肩一耸耸的。 就因为这个,你们两口子吵架了?苏戈冷冷地问。 你告诉爷,你是不是真的“劁”了爷的老婆?啊?那骆子仰起脸可怜巴巴地问。 你相信吗? 她自己说的!她要离开爷这穷草窝,投奔你那金子窝!骆子是眼泪鼻涕一起流。 你真的相信这屁话了?是不是就为这,你就把老婆打跑了? 呜呜呜———呜呜呜———爷没老婆啦!爷的老婆要跟你走了!呜——— 苏戈看着窝窝囊囊趴桌上哭泣的老同学,眼里有一种不屑的目光,心中也升起 一股无名火。他霍地站起来,也不想解释什么,只想快点离开这里。他说了一句, 爷走了,你就哭着吧。 苏戈气冲冲地走出屋,摸着黑发动了院子里的摩托车。 那骆子从后边追出来,手里拎着苏戈装刀的褡裢,冲他喊,你的刀———爷送 你回去———他跑过来就跨上摩托车的后座。 把褡裢给我,爷不用你送!苏戈回手推了几次,也没能推下去骆子。 不成,把请来的师傅怎么请来怎么送回家,这是规矩,天又这么黑! 骆子变得很固执,不肯下车。苏戈只好由他去了。 夜很黑,有小风。半空中的上弦月,被一层淡淡的云雾遮蔽,模糊糊黄漆漆的。 老有一只猫头鹰在远处啼哮,似在说“巫嗬———巫嗬———”(蒙古语“死吧、 死吧”)。听着人。 摩托车的车灯,照着前边的沙路,光束射出很远。路边的枣棵子、沙蒿丛,以 及大小沙包,在昏黄而颠荡的车灯光中都变了形,显得狰狞起来。 有一只沙地小跳兔,在前边的车辙印里跑,形似澳洲袋鼠、尾巴很长、全靠两 条后腿弹跳着跑的这小动物,似乎被车灯照傻了,老顺着光束朝前跑不躲开。苏戈 不想碾死它,想开出原先压出的辙印,结果滑到旁边的软软流沙上灭了火。苏戈骂 了一句国骂。两个人下了车,索性撒泡尿,又坐在路旁抽了支烟。谁也不说话,酒 力拱着,各自想着心事。 把摩托车推进原先的车道,重新发动,黑夜里那车呜呜叫着,向后喷射着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