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冷副院长是雷火神初中的同学,那时分快慢班,冷副院长当时在快班,雷火神 在慢班。没有多少交往,彼此还是认识,晓得有这么个人。冷副院长在印月井县法 院工作时,雷火神找上门来推销饮料,大热的天,看他一头热汗的样子,冷副院长 想工作人员都需要,院里也有清凉饮料这笔开支,自己又分管后勤,有这个权力, 就买了。雷火神送货来时,还多送给了冷副院长两件,补他钱他高低不要。后来雷 火神便深更半夜地打电话来,叫正值班的冷副院长出去喝夜啤酒。两人就是那时开 始往来的。雷火神虽说厚道、义气,但还是较有头脑,副厂长提出分厂的当天晚上, 雷火神就找上冷副院长的门来。听他说了情况,冷副院长认为事情并不复杂。一是 办厂时的执照是不是合伙,二是两个人出资做生意有没有履行一个出资的手续;比 方说把注册资金或合伙资金什么的写一个协议经公证单位公证,或者存到银行的有 关证明。雷火神马脸上的眉毛就皱起了,说当时两个人那么耿直,自己东拼西借拿 了七万元出来,他说他拿了十万,两人就把土塘村那个废弃的村部租了下来,并购 置了粉碎的机器设备。执照税务登记证什么的都是他去办的,厂房里到处脏兮兮的, 靠马路边,灰尘又重,没有挂,他都放在抽屉里。冷副院长说:雷同学啊!你这事 还不好办,什么手续也没有,打起官司来说不出个所以然,冤枉花诉讼费!也不清 楚他们的事情是咋个了结了的,总之雷火神是从合伙的骨粉厂出来了,据说是经济 上吃了些亏。至此以后雷火神打死也不愿与人合伙做生意了,据说连他的舅老倌与 他合伙倒卖水果,他宁愿借钱给舅老倌也不掺和。他常在茶馆里对人说,宁愿搭伙 接媳妇,也不要合伙做生意。 之后他又开起了饭馆,印月井街上的饭馆多如牛毛,五花八门的什么都有,雷 火神是后来开业的,生意的难做程度自然要大一些。但他脑瓜子好用,马脸上的细 小眼睛一眨巴,主意就钻了出来。他在蓝月亮饭店门上贴出了广告,每消费满二十 元送一张体育彩票,边吃喝边中奖。此招果然很奏效,原来门可罗雀的小馆子吃客 如云,生意好得不得了。然而,这之中发生的一件事使厚道义气的雷火神又上了回 当点了回亮。小馆子虽小,但事情杂乱,为做好生意,雷火神往往是头天下午就把 二十张两元一注的彩票买到手,第二天中午或晚上才发给来消费的顾客们。这样做 对于雷火神来说是双赢。因为当时的体育彩票摇奖是每周进行一次,如是赶在当天 买彩票当天晚上摇奖,雷火神就可以把中奖的彩票拈出来归为己有。也中过五十元 一百元的尾奖,但只有那么一两次,这就给了雷火神足够的信心。那天雷火神很忙, 一个一段时间未见面的老朋友约他在火神庙喝了半天茶。昨天晚上电视里体育彩票 摇奖,他买的二十张彩票中有一张中了个三等奖,五千元呢!时来运转了!从火神 庙回到小馆子,客人吆喝这门菜那门菜酒啊饭的,待一桌客人结账,他摸出衣包里 的一沓彩票撕给客人,才发觉把那张打有中了五千元的号码的彩票撕了下来。他意 识到后,颤抖的手马上停止了快要撕完的动作。哪晓得客人从他手的轻微的颤抖里 看出了名堂,几乎是从他手里一把抢过了那一张彩票,攥在手里说:我们就要这张! 雷火神肯定不依,使出力气去抢,彩票是抢了过来,对方却拨打了110 ,派出所介 入解决。雷火神打电话搬来了救星冷副院长,当时任印月井人民法院民事庭的冷庭 长。调解的结果是彩票属于不记名物,谁持有彩票谁就是彩票的利益拥有者。雷火 神尽管对来小馆子消费的客人有送彩票的许诺,但雷火神也有购置彩票的合法权利, 客人不应该去雷火神手中抢彩票。只要彩票没有在客人手中,在雷火神手中,正当 利益收益人就应是雷火神。雷火神道理上是赢了,可小馆子的生意却输了,蓝月亮 馆子生意开始走下坡路,不明就里的人们说他不讲信用。后来小馆子出让了,雷火 神成天在火神庙茶馆里喝春茶,顺便做点生意赚点小钱。他也是一个闲不惯的人, 厚道义气的他什么特长都没有,就是有人缘。之后又帮着几家公司跑营销,据说赚 了些钱。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九九八年,在一家化工厂做推销员的雷火神得到 了一个发展的好机遇。绵洛县一家经营不景气的国营化工厂要转卖。这家化工厂雷 火神是熟悉的,他做穿穿生意时还将蓥华山上的磷矿卖给过他们。厂房正门对着108 国道,后边是一条大河,污水就是通过水泥铸的暗沟排到河里去的,都是深夜鬼子 进村般偷偷地进行,天亮就停了,不易察觉。但在双方签署合同的洽谈中雷火神还 是提出了这个问题,说化工厂设计中没有配备污水处理装置。对方说如果有污水处 理装置就不是你一百七十二万元可以买到的,仅污水处理那套设备国产的都要八十 几万元。化工厂里里外外都看了,车间布局也还可以,各种生产设施不是太老化, 这从机器的磨损和新旧程度可以看出来的。雷火神说自己是外地人,与当地环保部 门的不熟,怕接手后环保局的找麻烦。老板立马就打电话将县环保局的执法大队长 请了过来。双方简短介绍后,坐下来打麻将。雷火神是何等人也,又不是才在生意 上穿的,一场下来,执法大队长赢了三千多。雷火神还招待对方去吃了顿野鱼,洗 了个桑拿。执法大队长临别时紧紧握着雷火神的手说:我又多了一个耿直朋友,雷 哥,你以后有啥子事尽管说,老弟给你抽起!雷火神当然热泪盈眶,第二天就与当 地政府的有关官员一起把合同签了,并付了七十二万元的首付款,余下的一百万分 三次在以后付清。 雷火神心里虽喜欢,喜欢之中总有些微的不踏实。这种不踏实就是土地的使用 权问题,当初的土地价格是很低的,况且在城边上,根本不能与城内的地产价格相 提并论。签合同时,出席了化工厂转让仪式的当地政府官员都没有提及土地权的归 属问题。或许是各怀鬼胎,厂方呢想节约办理一笔土地转让手续费,后来水落石出 时得知当时的转让手续费是十二万元。既然是转让给雷火神,你的所有手续就应该 齐全,当然就应该由原厂方办理。而雷火神想的是厂都是我的了,土地使用权顺理 成章当然是我的,你那些所谓的各种执照税务等手续不过户巴幸不得,我在厂里主 要是生产产品销售盈利,以后生产不景气,或出了安全事故、重大环保问题,我可 以来个金蝉脱壳,一走了之,反正法人又不是我,你们尽管去查。正是有了这样的 小九九,雷火神先前的不踏实也就随着化工厂的日益兴旺而逐渐踏实了。 用冷副院长的话说,或许是由于双方开始的各怀鬼胎,为后来的麻烦种下了祸 根。 冷副院长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妻子用手揪他一把说:有啥子睡不着的吗?冷副 院长唉地叹息了一声说:这个雷火神!他要把摘下来的省高院的牌子寄到北京去, 叫省高院的人到北京去取牌子,到北京去断公道,这不是把省高院所有领导的皮都 剥完了吗?堂堂一个省高级人民法院,国家权威的审判机关,神圣庄严的地方,哪 里丢得起这个面子?今天上午院里接到省高院的电话,开了个紧急会议,责成由我 带几个办公室人员先去调解。唉———这个雷火神——— 上午短会后,国庆大假想与亲朋们好好聚一聚耍一耍的安排只有取消了。 原来这雷火神摘取的省高级人民法院的牌子是挂在老法院门前的,新法院办公 大楼修好后,老法院就变成了现在的一个审判庭,以前的牌子就没有摘下。昨天傍 晚得到雷火神英雄壮举的消息,市法院院长给省高院的叶副院长打电话时,叶副院 长是站在新落成的黑色大理石上镶嵌的用汉白玉镌刻的省高级人民法院的字体前。 叶副院长心里想:这种与大理石镶嵌于一体的名称,不但是大刀斧头砍不烂,就是 用钢钎来撬也颇费功夫,又不是过去的挂式的木头牌匾,怎么偷得走?他当然就义 正词严地说雷火神在口出狂言。这位叶副院长说起来还是法律科班毕业,长期从事 法律工作的,接触审理会诊过各种复杂案子的人,居然脑壳里就没有想一下,高院 还有一个审判庭,是过去的法院办公所在地。新法院虽然建起来了,法院的一部分 行政工作还在老法院现在的审判庭里兼容着,所以那里同样也挂着省高级人民法院 字样的牌子。 十月一号一上班,门卫起来扫地。昨天办公室管后勤的安排了的,节日期间要 保持卫生整洁,门卫的工作人员要勤打扫,该抹的要多抹,该洗的要多洗。门上的 牌匾昨天就该擦洗的,无奈雨下得大,今天早晨雨小了,一位保安拿着干净的帕子, 另一位保安扛着梯子走到门上,按一贯的感觉安好梯子爬上去,伸长拿着帕子的手 去擦,才发觉长期挂在那里的象征着掌管过无数人的人生权利的威严肃穆的牌子居 然没有在原来的位置上。保安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问另一位保安牌子哪儿去了 呢?是不是哪个拿去洗刷去了?他们闲散地在淅沥的雨中站了会儿,绵密的雨淋在 头上手上有些黏腻,以前的雨从没有这样的,清凌凌凉爽爽的。约摸站了有一支烟 久,见没有谁把牌子扛过来,两个人就进了门卫室。他们既然能当保安也是受过一 定的教育的,懂得高院的牌匾是代表着神圣的法律审判机构,如果是丢掉了或被破 坏分子盗取了后果不堪设想。吃了早饭,保安又到门上去看,门柱上没有牌子。值 班的庭长来了,他垂着头略有所思地往里走,两个保安喊住他,说牌子不见了。庭 长眨巴了下眼珠子,不以为然轻描淡写地问:啥子牌子?保安说门上的牌子。他倒 转来几步,抬起头看大门柱上,门柱上光马马的空荡荡的,如一幅内涵丰富的国画 没有了画纸只有画框一样。庭长脸色陡然变了,由于恼怒气得有些青紫。他迅速摸 出手机,颤抖着手给高院的领导打了电话,汇报了法院自成立以来从没发生过的怪 事。那位领导就是昨天站在新法院门前骂雷火神口出狂言的叶副院长。他气得在电 话里只骂了句狗日的雷火神,就把电话挂了。 雨在下着,抬起头来的视线里是看不见灰暗的低垂的天空中落下的细雨的丝影 儿的,只有脸上感觉得到针脚般绵密的清冷。雨显然是小了,但却没有停,落在脸 上、身上有些黏稠,用手一抹,手上竟然现出浅浅的乌黑。不知道下的是啥子雨, 冷副院长知道这样颜色的雨或许与亭江河边上的化工区有关,真担心他把天底下的 东西淋烂。 冷副院长带着省高院和市法院领导的十万火急的重托,迅速与雷火神取得了联 系。电话是通了,雷火神一副盛气凌人的语气,两个人开始在电话里谈起来。冷院 长,啥子事?还能有啥子事呢!你好大的胆子,把省高级人民法院的牌子都摘了, 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可以给你定破坏公务、藐视法院罪,你这是在玩火!我哪考虑 得到那么多,我只知道他们有法不依、执法不严、违法不究,堂堂的高级人民法院 胡乱结案。他们根本不是国家和人民的法院,完全是极少数人利益和罪恶的庇护场 所,有那样的玩忽职守的人在里面,根本就不配挂省高级人民法院的牌子。我昨天 已经把牌子给他们摘了,我要将我的案子连同摘下的牌子一起寄到北京国务院去, 让中央领导来断公道,让他们到北京去取牌子。雷火神气头上的话很偏激,甚至是 打糊乱说。冷副院长按照多年来在行政工作中处理此类事件的一贯经验,先听当事 人尽情地倾诉,自己只在电话里不时发出嗯嗯声,表示在认真地听着,待他满腹的 牢骚发泄得差不多了,冷副院长才单刀直入,直奔主题。雷火神,你这阵在哪里?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我们不要兜圈子,如果你要想你的案子得到进一步的解决的话, 你就自己给自己一个机会,我们见面详谈,坐到桌面上来谈,好好地谈一下,双方 都把自己的理由说出来。如果你不愿意你的案子向着圆满的方向发展的话,那就算 了。我咋不愿意呢!你们什么时候过来,我在井阳。井阳就是冷副院长所在法院的 本市嘛!这个雷火神梭梭鱼样梭得快,昨天还在省城,今天已在两百多公里外的家 乡了,可见他是偷摘了牌子就连夜跑回老巢来的。实际上呢!各个行政单位的牌子 包括党委政府部门的牌子年长日久毁损了也要换新的,可那种换与被人摘取了完全 是两种意义的事呀!就像自己自己的耳光和被别人耳光的性质截然不同一样。还有, 如若摘牌子的人将被偷摘的牌子挂在其他场所或别有用心地拿到一些场所去冒充审 判机关,试想将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