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黄昏时候的火烧云果然带来了一场雨,四面不透风的房子里凉爽了许多。夜里 老人躺在木板床上,听着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房顶上,回味着刚刚结束的一场梦境。 最近,老人的梦越来越多了,在梦里他频繁地看见很多家人,这些人包括老人 的父母,老伴,还有小孙女。出现最多的是老伴和小孙女。想起小孙女,老人想起 了黄昏时分经过小房子门口的女孩。天快亮的时候雨停了,老人拿着编织袋子和工 具走在铁路线旁边的路肩上,搜寻夜车经过时扔弃下来的空瓶子,同时注意观察了 一下一丛丛野生着的向日葵。还好它们没有遭到夜雨的伤害,只是天色还早,黄灿 灿的花盘还没有开放。 这期间,老人在路肩上停下来休息了三次。早晨起床后老人发觉了左脚的疼痛, 现在老人干脆坐在路肩上,查看了一下左脚。他发现他的左脚脚踝处肿了起来。 但是黄昏时分,老人还是坚持着走出小房子,到铁路线上走枕木。老人今天的 心思不在枕木上。女孩放学经过小房子的时候,看到住在小房子里的拾荒老人手里 举着几枝黄灿灿的向日葵,朝着自己笑,女孩很高兴,她挣开妈妈的手跑过来,叫 道,爷爷! 老人把向日葵递到女孩手里,抬手摸了摸女孩的头发,女孩头发很黑很柔顺, 扎着两条毛茸茸的小辫子。老人想,自己的小孙女也许也扎着这样两条毛茸茸的小 辫子呢,过些天,他得到市里去转转,给小孙女买几个漂亮的发卡。 年轻的妈妈一个箭步跑过来,皱着眉头命令女儿放下向日葵,脏,她说。女儿 不肯,扭着腰,眼里汪出委屈的泪花来。女儿太委屈了,她觉得妈妈根本不理会她 对拥有几枝向日葵的向往,一点都不如这个拾荒的爷爷好。 最终,女孩委屈的泪花战胜了妈妈对脏的嫌恶,她允许女孩举着那些向日葵, 一蹦一跳地走进小区。女孩回头对老人摆摆另一只手,说,爷爷再见! 老人简直心花怒放了。他完全没有在意年轻妈妈嫌恶的眼神。这些年来,老人 对待这些眼神的态度,由最初的气愤伤心甚至自卑,一路变为漠视和坦然接受。现 在他觉得人们用任何眼神看他,都是合理的,不过分的,不应该被指责的。 此后几天老人心情愉快起来,即便左脚脚踝的肿胀已经绵延到了脚面和脚趾上。 小区里的居民有比较细心的,留意到老人肿胀的左脚,都善意地提醒他应该去医院 看看。老人想,要不就去看看吧,这样肿下去,不能走路了,那些空瓶子废纸壳是 不会自己长了脚走到小房子里来的。 于是老人一跛一跛地跨过铁路线,走到新桥西路的法国梧桐树下。树上很多知 了在聒噪,一个卖报纸和饮料的小摊停在树阴下,老人冲一年四季都用块纱巾包住 头脸的中年女人很友好地笑笑。他觉得他们是一路人。中年女人很木然,甚至眼神 里也有一丝跟年轻妈妈相似的嫌恶。老人不理会这些,心情愉快地走完新桥西路, 拐弯,走上幸福南路,朝东走。大约半个多小时后老人来到一家医院的挂号窗口前, 窗口里的护士面无表情地给老人挂了手足外科,跟老人要八块钱。老人问,干吗跟 我要八块钱?护士很轻蔑地甩过来一眼,很简捷地说,两块病历,六块挂号。 老人打了一会儿退堂鼓,但最后还是狠了狠心,交上八块钱,拿了一本病历, 在别人的指引下,来到手足外科。 在手足外科诊室里,老人被告知他需要去拍一个片子,以便确定他是否骨折, 或者仅仅是软组织挫伤。老人心里惦记着拍一个片子需要花多少钱的问题,他看到 医生在拍片子的单子上写了个89,便明白他是需要交上八十九块钱了,老人想,我 怎么能花这么一大笔钱拍片子呢,太贵了。于是老人很聪明地问医生,如果没有骨 折,是不是就不要紧了?医生头也不抬,说,如果仅仅是软组织挫伤,那贴点狗皮 膏药,回家养两个月就行了。 老人觉得自己太聪明了。他拿着单子,从诊室里出来,直接出了医院,在医院 对面一家药店里,花了二十块钱,买了两包狗皮膏药。 老人很心疼为这脚而花掉的二十八块钱。回家之后,老人坐在小马扎上给自己 的脚贴上了膏药,之后拎着儿子前几天带来的啤酒,走进小区里的小卖部。老人对 小卖部里的老板娘说,这是儿子前几天来孝敬我的,可我享不了这福啊,一喝酒就 过敏。 在一番讨价还价之后,老人十块钱卖掉了儿子带来的啤酒。老人很失望,怎么 一大捆啤酒就值十块钱呢。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欺负老人,老板娘叫老人到货架子上 看看,喏,她说,这种才是二十块钱一捆的,你儿子带的是这一种,很便宜,我们 只卖十块钱的,一点没赚你。 老人果真看到儿子带的啤酒跟老板娘指给他看的另一种啤酒商标不一样,他很 失望,继而又想,儿子会过日子呢。这么一想,老人就觉得很高兴,似乎儿子的贷 款就快还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