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老贵是最后一个离开场坪的,他招呼几个后生将那些桌椅碗筷收拾了。有人说 明天再说吧,明天收拾不迟。老贵说:“凡事要图个清爽,杰洪是个清爽的人,他 不想看到这个。”这么说,人家就无话可说了。 到把一切弄好,也近半夜了。六月天气里的夜也很清爽,月半明半昧地吊在半 空间,云若有若无,也许根本不是云,是山脚溪潭里拂起的雾幔。老贵没理会那些, 他被那酒弄出几分醉意来。我没喝几杯的呀,根本就没喝个什么酒的,怎么就有几 分迷糊? 老贵站住了,他在兜里掏出一包烟拈出一根叼在嘴上,摸打火机时发现兜里没 那东西。鬼哟,他想,也许掉桌上了。这让他有些沮丧,这时候他想抽支烟,不知 道是为了消乏还因为什么,反正他想抽根烟。想想无奈,抽不成。他站在那儿想了 想,考虑着是把半截烟弄下来,还是仍然那么叼着。他选择了后者。 几个老倌就是那时现身的,园子边有一截断垣。老贵从那过身,突然就有几个 黑影横了过来,老贵吓一跳,差点没叫出声来,嘴角的那根烟掉在了地上。 “村长,我们候你多时了!”一个声音在浊夜里漫渗过来。 老贵认出是业子老倌他们。 “是你们几个呀,吓我一跳。”老贵说。 “不跟你说我们睡不着的,我们得跟你说。”业子老倌说。 “哎哎!等会儿,等会儿说……你们谁有火机?” 有人递过只打火机,老贵接过揿燃了,蹲下来小心地把那根烟从草棵里找出来, 在嘴边吹了吹重又塞进嘴里,点了,吸了两口。 “我想不出什么事这么急……”老贵说。 “不能这么的,不能……”业子老倌说。 老贵愣了,老贵说:“你们说我错了,给杰洪摆几桌酒错了?” 业子老倌说:“是杰洪婆娘,这种时候她不该那么做。” “嗯?……她还老公的债有错?” “我们是说老公才入土,尸骨未寒,就提说债的事,是对死者大不敬……” “我看没什么不敬。” “这不合规矩吧?关下祠堂几百年来没有过这等事……” 老贵抽着烟,老贵想说一句重的,什么规矩,一个女人,能说出这话做出这事 不容易,你们老糊涂了,还讲什么规矩?可他没说,毕竟是长辈,跟他们说话要有 个讲究和策略,也就是这讲究和策略让老贵在村长的位置上坐了十年雷打不动。 “再说大家也是真心要帮她,她不该那么不给人面子。”一个老倌说。 “过了过了,那么做就有些过分了是吧?”另一个老倌说。 “再说她说是那么说,她真能还了那债?”有人说。 老贵从兜里掏出那包烟来,给几个老倌发着。 “乡长给的,这烟还够劲。”他说,然后他给每个长辈都点着火,“你们说乡 长这人怎么样?” 业子老倌说:“人没得说的,要不人家怎么当乡长?” “嗯,就是呀,乡长跟我说没想到呀真没想到……”老贵把语调提高了些。 “乡长说,没想到你们村里有这样觉悟的女人,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不仅只在 建几座新屋,重要的是体现在人的素质上,我看巧娟就不错,是个典型……”老贵 说。 “乡长是这么说的?” “当然,我还敢乱编乱造的吗?这是乡长的原话。” 业子老倌他们就哑了声,规矩是规矩这不错,可乡长是领导,在乡民看来,领 导有话了,那规矩就不算个什么了。 “面子的事大家就不必计较的了是吧?”老贵说, “噢。” “一个女人家才失了老公,搁谁谁不心里瞀乱?言行难免有不当和过分的,这 没什么的。”老贵说。 “噢噢。” “她还不了她还不了去,一个女人,有这份心就难得的了,不是吗?”老贵这 么说。 “噢噢噢。” 老倌们身上什么消泄了,他们觉得心里那些枝枝杈杈的什么,叫老贵这通话给 捋平展了。事情就是怪,乡长村长什么的,说话就是那个,什么事他们说起来总是 带理,老倌们弄不清这是怎么回事情。他们没话可说了,他们想,回去睡去,憋了 一肚子话叫老贵这人四两拨千斤给弄个光光。 可是老贵不轻松了,老倌们的话让他的醉意全无。他进了家门,将鞋踢飞了横 身在了床上。婆娘横了老贵一眼,以为他又是烂醉了,没跟他说话。烂醉的人耳朵 叫鬼扯了去,说了也白说。婆娘起身在门角落里把他的那两只鞋找着,很整齐地摆 在床边。又给老贵脱去外衣,那有些费事,但老贵没吱声,老贵装睡。 那一晚,老贵其实没合上眼,老在想着冯巧娟还债的事。他不相信冯巧娟能做 成这事,一个妇人真就能扛起座山?扛不起连雷杰洪的名声也影响了呀。 老贵翻来覆去想着的就是这事,他想他老贵得帮帮这女人,责无旁贷。我是他 叔我还是一村之长,我得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