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廖嘉平在上海市中心大街小巷跑了一上午,他终于累了,便坐在一处街心花园 长椅上小憩。他从双肩背包里取出矿泉水瓶和一个汉堡包,边用午餐边查看地图, 以便确定下一个出击目标。市中心繁华商业区五星级酒店随处可见,那样的酒店大 堂里都设有音乐咖啡座或酒吧,三角钢琴在水晶吊灯柔和的光线下显得富贵气十足, 廖嘉平就是冲着钢琴去的。每走进一家豪华酒店,廖嘉平都把事先准备好的几句话 给大堂经理背诵一遍:“我叫廖嘉平,我父母是上海人,我从澳大利亚来,毕业于 墨尔本音乐学院,我会弹钢琴,我想打工。”他已经找了好几家五星级酒店,可那 些大堂经理都无意让他坐下来试试他的弹奏水平,他们只是客气地请廖嘉平留下姓 名和电话号码,告诉他需要的时候会给他打电话。廖嘉平并不灰心,他断定那几位 大堂经理都不是真正懂得钢琴和音乐之人,如果他们有耐心听他弹个曲子,一定会 把他留下的。这会吃完汉堡包喝了点水,廖嘉平感觉力气又回到了身上,他感觉自 己简直可以再跑一个下午。廖嘉平决定先去离街心花园最近的蓝晶大酒店,旅游手 册上介绍这是上海最早的五星级酒店之一。 酒店门童很有礼貌地请廖嘉平在大堂内坐下,然后跑去找大堂经理。廖嘉平把 目光投向大堂里那架乳白色的三角钢琴,琴脚和琴凳四边镶有金色嵌条,华丽而高 雅。钢琴盖打开着,上面有几张五线谱,好像弹琴人刚刚离开似的。廖嘉平想,之 前去的那几家酒店都是常见的黑色或棕色钢琴,唯有这家酒店钢琴是白色的,这是 否预示着自己会交好运呢? 大堂经理是位中年女士,她听完廖嘉平那番自我介绍后问道:“你是出生在海 外的华侨,又是音乐学院毕业的大学生,怎么会想到来中国的酒店打工弹钢琴呢?” 廖嘉平听懂了大堂经理的问题,却无法用汉语回答,其实连刚才那几句用来自 我介绍的中国话都是他背诵很多遍才记住的。廖嘉平红着脸低声说:“我可以讲英 语吗?” 女经理笑了,一声“OK”做了个请便手势,原来她的英语几乎跟廖嘉平同样流 利。 廖嘉平的心欢快跳跃起来,如同沙滩上干渴的鱼儿又重新回到了水里。他对女 经理说:“我来中国学汉语,日后想在澳中之间当文化交流经纪人,可眼下先得靠 打工维持在上海的生活。” 大堂女经理对这个阳光帅气的华裔男孩产生了好感,至少应该鼓励这种自食其 力的精神,于是她走到钢琴前随手翻了下五线谱,让廖嘉平弹个曲子试试。 廖嘉平坐到琴凳上,双手轻轻抚摸着熟悉的黑白琴键,他挺直上身做了个深呼 吸,紧接着约翰·斯特劳斯的《雷鸣电闪波尔卡》旋律,清泉般从他十指下流出。 这是廖嘉平从小就很喜欢的一首波尔卡舞曲,每回弹奏这个曲子,他脑海里都会出 现一百多年前维也纳民众狂欢的场面。廖嘉平弹奏得十分投入,在某几个音节处, 他还能在琴键上模仿雷雨和闪电时的声响,让听众感觉身临其境。一曲奏毕,正在 喝咖啡的客人们热情鼓起掌来,有位老先生朝廖嘉平竖了竖大拇指,临走时还给了 廖嘉平一些小费。 大堂女经理当即决定录用廖嘉平来酒店弹钢琴,她开出的报酬是每小时三十元, 每晚九点至凌晨一点工作四小时,若有客人支付小费则全数归廖嘉平。廖嘉平兴奋 得朝女经理鞠了个躬,又亲吻了一下自己的双手,从今天起他可以靠自己的十个手 指头在上海这座大都市里养活自己了。 廖嘉平离开蓝晶大酒店朝地铁站走去,初秋的风轻柔中带着点凉爽,吹拂在脸 上十分惬意。廖嘉平真想告诉每个走过他身边的行人:“我父母就出生在这个城市 里,我也算是上海人,跟你们一样的。”廖嘉平知道没有人会多看他一眼,因为他 有着中国男孩一样的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非常容易淹没在中国大都市的人海中。 一对抱着孩子的年轻夫妇停下脚步问廖嘉平怎么坐地铁去火车站,他们说的中 国话口音廖嘉平从未听到过,于是他只好红着脸一个字一个字咬着解释:“对不起, 我是澳大利亚人,我不太会讲中国话。”那对夫妇奇怪地看了一眼廖嘉平,随即离 去,他们似乎有点不相信廖嘉平的话,这么一张百分百的中国面孔怎么会不是中国 人呢?廖嘉平也意识到几分钟前他把自己当作上海人不过是一厢情愿,只要一张嘴 就露馅了。不过此刻廖嘉平心情依旧不错,至少上海没有拒绝他也没把他当作外人, 他已经在这座城市里找到了生活下去的机会。 廖嘉平细细算了笔账,如果他每天晚上都去蓝晶大酒店弹钢琴的话,一个月能 挣三千多块钱,差不多顶个上海小白领的收入了。他完全没必要住在F 大学留学生 楼里,房租贵还没机会跟中国人接触。廖嘉平决定像很多老留学生那样去租大学附 近居民的房子,他早就听说过上海人喜欢置房产,许多家庭都有空余房子出租。然 而廖嘉平在F 大学附近方圆几公里内都没找到一栋父母亲向他描述过的上海石库门 房子,如今的上海人大多居住在或新或旧的公寓楼里,石库门房子也许仅仅留在老 照片上和上海人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