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红色尼桑车又一次驶入小区居民眼帘,这回小郭是开车来帮廖嘉平的。周先生 和周太太得知他们的年轻房客已另外觅得住处,那神情惊讶中夹杂着些许失落。周 先生对廖嘉平说:“小廖你能去虹桥住真是好事情,那地段和这儿比起来,真是天 上地下呢,你一个外国长大的小青年,住在我们老房子里实在有点委屈的。”廖嘉 平说:“我也租不起那里的房子,只是请我当家教的那个家庭免费提供了住处。” 周先生跟廖嘉平说话时,周太太拿来一个信封,里面是廖嘉平租房时付的押金 和房租。廖嘉平要搬家了,周先生夫妇俩商量后决定将全部押金和房租都退还给他, 他们知道这个华裔男孩在上海留学不容易,全部生活费都靠自己打工挣来的。廖嘉 平无论如何不肯收回这些钱,他这样搬家属于单方面违约行为,押金就不能再要了, 而且他已在这里住了近两个月,怎好不付房租呢?可是周先生说:“小廖,你住在 这儿时间虽不长,但给我们老两口的生活带来了很多快乐和活力,你也等于为我们 付出的呀。”廖嘉平无法理解周先生的话,在他自小养成的生活理念中,情感与金 钱毫无关系。 周太太也不强求,说:“小廖,信封里的钱我们暂时收着,这儿的房子也不再 租给别人,你要是在那儿住得不习惯,随时回来好了。” 司机小郭听了周太太的话很不以为然:“人都是喜欢享福的,小廖哪里会住不 惯花园洋房还想回来住这种旧房子呢?” 小郭的话让周先生和周太太都显得很尴尬,他们没再多说什么,站在楼道窗口 前一直目送尼桑车远去。 廖嘉平以为郭家会跟他签署一份当家庭教师的合同,毕竟这份工作报酬不低, 主人对他总该有些指标性的要求吧,比如在一定期限内让他们的儿子杉杉开口说流 利的英语,或是能弹奏某种难度的钢琴曲。然而廖嘉平住进这栋别墅楼好几天都没 见着郭先生和郭太太。主人只是让小保姆转交给廖嘉平一个红包,里面有两千块钱, 小保姆对廖嘉平说:“这是你的工钱,只要杉杉对你满意就行,先生和太太都不懂 英文和钢琴的。” 因为有了这份报酬不错的家教活儿,廖嘉平减少了去蓝晶大酒店打工次数,他 计划除了周末,平常晚上时间都用来帮助杉杉练习说英语或弹钢琴,他必须对得起 这份报酬。 杉杉在上海一所重点中学读书,可廖嘉平发现他居然连最起码的英语问候语都 听不懂。杉杉不好意思地说:“廖哥,我上重点中学是因为我老爸给学校赞助了八 万块钱,其实就是替我买了个上课的座位,反正老师讲的课我都听不懂。”尽管杉 杉的英语水平令廖嘉平失望,但这男孩的坦率多少也让廖嘉平有些感动。廖嘉平对 杉杉说:“从现在起,我就和你讲英语,哪怕一天学会一句,一个月后你就可以跟 外国人聊天了。” 杉杉做出一脸苦相:“廖哥,算了吧,我爸妈又不会来查你家教当得怎么样, 他们自己也不懂英语的。你自己不是来中国学汉语的吗?多跟我讲中国话你也能进 步啊。” 廖嘉平说:“那怎么可以呢?我拿了你父母给的报酬,就应该付出劳动,一定 要教会你讲英语和弹钢琴。” 杉杉垂下了头,如同被盐腌过的嫩黄瓜,失去了原有的鲜活和生气。廖嘉平动 了恻隐之心,像哄自己小弟弟一样:“要是你这会儿不想讲英语,那就下楼去客厅 练琴,你可以选择。”杉杉噘起嘴巴,扔下手掌游戏机,跟着廖嘉平下楼。 廖嘉平怎么都想不到,这个家庭十年前就买了钢琴,可杉杉至今连最初级的 “拜耳”练习曲都弹不下来。廖嘉平站在杉杉身边,指着五线谱给杉杉讲弹琴指法。 不料杉杉根本没心思听廖嘉平讲什么指法,他从裤袋里掏出一把亮闪闪的多功能瑞 士军刀,下意识地朝琴键上划去。廖嘉平急忙抓住杉杉的手说:“你疯了,怎么能 用刀划琴键呢?” 杉杉抬起头来望着廖嘉平:“要是你也帮着我爸妈逼我练琴,我不弄坏钢琴就 用刀划破自己的手,我不想学钢琴,不想。”杉杉说这话时,眼中鼓满了泪水。 廖嘉平忽然想起第一次与郭其龙见面时,这个房产开发商就说过他让孩子学钢 琴是一种包装手段,为了孩子将来能进入上流社会。廖嘉平曾在报纸上看到一条消 息,说是中国目前有三千万青少年在学习钢琴,真不知其中有多少是出于家长包装 孩子的需要,而非孩子本身真正热爱钢琴和音乐。廖嘉平无可奈何地说:“杉杉, 如果你不愿意学习钢琴和英语,那我只好离开你家,我不可能拿着钱不干活啊。” 杉杉灵机一动:“廖哥,那你就陪我玩电脑游戏吧,你让我高兴了,我就去爸 妈跟前讲你好话,说不定他们还给你加钱呢。” 廖嘉平摇了摇头:“杉杉,我在上海留学是需要钱,可我不想用这种方法来挣 钱。再说,我每一分钟时间都是宝贵的,不想花在玩电脑游戏上。” 杉杉沮丧地望着廖嘉平,企盼从这位家庭教师脸上找到一丝动摇或通融的表情, 但他很快便放弃了幻想。廖嘉平的神情告诉他,如果他不想学习英语或钢琴,廖嘉 平很可能今天晚上就会离开这栋别墅楼。杉杉终于屈服了,他痛苦不堪地戴上学习 耳机,在廖嘉平指点下做听力练习。此后,每当杉杉按照家庭教师的要求完成了学 习任务,廖嘉平就会陪他玩一会电脑游戏。廖嘉平在墨尔本时就是用这种手段来督 促弟弟的,他几乎把杉杉也当作了自己的弟弟。而杉杉居然也渐渐养成了跟廖嘉平 讲英语的习惯,时间一长,两人之间再讲汉语竟都觉得不自然起来。有时杉杉对父 母心怀不满,就故意当着父母亲面大声跟廖嘉平讲英语,以寒碜连26个字母顺序都 念不下来的老爸老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