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除了百货公司特卖会,我们还会在屈臣氏“三件199 ”的促销活动中看见杨朵。 她的名字出现在许多邮购公司的型录上。她不在乎填写一封一封信用卡申请书, 对兑奖活动兴致高昂,不在意变成资本主义的俘虏。她需要充分的购物信息,小心 使用每一笔钱。走进百货公司十一楼,看见标价三千元的咖啡杯组特价三百块,她 买下,激起战胜敌人的快感。极喜以后,她才会想到家里不缺咖啡杯,她颇感歉疚, 但想到以原价买下的人又升起侥幸的快乐。刘迁不会知道她的胜绩跟挫败,咖啡杯 组吞掉橱柜的部分面积,却也并不影响电灯开关、热水供应或者遥控器使用,也谈 不上为屋子增加了什么重量。 杨朵添购两个欧风造型的整理柜时感觉刘迁生气了。 两组六个,九十公分高,大模大样入侵主卧房,紧依着她的化妆台,站在门外 看,像墙壁怀孕而隆起了。 躺在床上的刘迁呼吸急促,好像喘不过气。他坐着看整理柜,鼻腔不停吸气, 好一会儿后,才闷闷吐气。杨朵说,整理柜放那里不好吗?他咽下口水,按捺不住 问她,移到客房去好不好?说完,挽起袖子搬走了。 杨朵以为他会大吵一架,但是没有。 刘迁的脾气太好了,好得让她觉得不真实,宛如活在画里。 刚开始,杨朵以为他的客气是难得的温柔,颇沾沾自喜,跟姊妹淘们大肆吹捧。 第一次抚摸她时,他颤抖。黑暗中,她忘记他儒雅的脸,用力夹住他。他略微一惊, 但身体已进入生理思考阶段,他的舌尖变得无比灵活,像唱着念不完的绕口令。杨 朵喜欢他最后的那几秒,他们紧紧抱在一起,他软化,慢慢退出时,她反而觉得他 才要进入。 刘迁病了。 有一天上午醒来,除了呼吸外,没有一项真切。牙垢似霜,在夜里落满,嘴巴 发出臭味,身体饿了,他起来找东西吃。杨朵沉睡,他不想叫醒,坐在客厅沙发喝 冰牛奶。挂钟的滴答声规律响着,透进前面的电视跟光驱、灌入悬在半空的九重葛, 当然穿透他。有一个钟在刘迁体内转呀转的,他想知道在美国的她好不好?结婚了 吗?跟白人还是黑人? 他利用工作遗忘多年前那场分手。他很有自信,为了强化自信,他开车送她到 国际机场。如今想来,他的挥手姿态显得残忍,他的若无其事使她不安,她流下泪 时,他别过头。太平静了,体内的钟大喊。冷静的分手情景意外地历历在目,如飞 屑,下了一遍又一遍,不融化,堆得越来越高。他一触及,钟倒退,听见她说,我 只是不想太快结婚,学校也申请好了。 他提出跋扈的选择题,他或学校?他输了。 她想挽回,打越洋电话,也写信给他。为了填补输局的耻辱,他对她进行一次 一次的测验,懒洋洋陪她说话,不曾回过任何一封信,当他还想进行测试时,她却 不再写信或打电话给他。他尚未警觉失去什么,反而感到战胜的光荣。他发疯似地 投入工作,那时,他的心里还没有钟,主宰他的是床上的、墙壁上的、手腕上的、 十字路口处,以及挂在财务报表上的、公司营运的、一大堆数字报表里的钟。 结婚这件事让外在的钟暂时停下了。 他在结婚前两个月认识杨朵。 时间到了。公司证券发表会上,杨朵着利落的套装出现,名片上印着银行投资 部襄理,神采迷人。他稍后知道,她刚跟男友分手,参加电视配对节目,与当自营 商的男人速配成功。她获得一卷节目录像带跟许多奖品,以及一位陌生男人的电话。 录像带里的她面貌姣好,谈话机智,录像室里灯光灿烂,她心头却一丁点一丁点地 觉得暗黑。 还不及收拾衣物的男友会不会看见?心虚,脸上愈是焕发,她以三十岁的巧妙 年龄跟自信谈吐获得男士们青睐。临到抉择了,她却选择了最不可能跟她生活的男 人。自营商、身材矮小。他受宠若惊地笑了,蹬着粗壮的腿跃上舞台,在他的笑容 里,杨朵看到了他们的结局,于是心安地结束闹剧。 上速配节目的余威在办公室展开。同事们意识到杨朵的寂寞,于是,他们看见 刘迁。 杨朵确信,真心爱一个人时,会忘记原来的我。她没想到会爱上刘迁的漠然。 交往时,刘迁的眼常漾着低回的神秘,她被阻隔在外。也许,那将是一种挑战,如 同掰开蚌壳,挖取皎洁的珍珠。杨朵决定嫁给他,进入刘迁。她逐渐知道他的性感 带、喜欢的姿势、爱喝的饮料、公司概况,只有过去她进不了。默契地,他们放弃 探索彼此的历史,然而初夜时,当刘迁的舌尖变得无比灵活,腰部被杨朵夹住时, 刘迁忽然明白,他是在跟爱着自己的女人做爱。 只有爱着一个人时,情欲才可能赤裸。 在杨朵的低吟间,他想起许多年来已习惯用钱买女人。 花个六千块或一万块,女人自动宽衣解带,暴露私处、仰起私处,用私处完成 购物欲、生活所需、豢养子女。他记得在他怀里哭泣的大陆妹,她求他救她。他拨 电话给派出所,留下一组大哥大号码便挂掉了。他走回办公室,仿佛什么事情都没 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