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中午时分,我接到从医院里打来的电话,卫远征已经在医院抢救了近三个小时, 我赶到医院后,等了不多的时候,医生们宣布抢救无效。 医院里有个警察,他从车祸现场一直跟到这里,当医生宣布卫远征死亡后,警 察向医生做了一番询问,之后,他打电话又叫来了一个警察,鉴于我已经快崩溃掉 了的状态,两个警察碰了一下头,决定先把我送回家。然后,他们在我家里对我进 行了“审讯”。 后来的那个警察已经看过高速公路上的监控录像,卫远征的黑色轿车开始很正 常地在路上行驶,后来就不太对劲了,车子不走直线,左右摇摆,就在一个突然间, 轿车加速冲向路中央的安全护栏,这一反常的举动导致后面的七辆车连环相撞,其 中还有一辆加长的集装货运车。两名司机重伤,肇事的卫远征死了。 医生在卫远征的胃里发现了超剂量的安眠药,我啜泣着告诉警察,我丈夫这段 时间确实在服用安眠药,因为生意方面的事让他焦头烂额,心理压力大,但每天晚 上他只服用一两片,绝没有超过医嘱的剂量。 警察要看看卫远征吃的药,并询问是从哪儿买来的。我说大概是在沙南街的那 个诊所里,因为都在一条街上做生意,所以跟那里面的大夫很熟,如果不是熟人, 也不会一下子就给开一瓶。 我把那两个白色的小药瓶递给警察,警察摇晃着其中的一个问,这是什么?我 告诉警察是维生素,因为卫远征有个阶段总患口腔溃疡,这是缺乏维生素的症状, 他于是就开始习惯性吃维生素,每天早上都会吃上几粒。 我突然尖叫起来,冲到警察身边抢过两个药瓶,难道他把安眠药当维生素吃了?! 两个警察相互看了一眼,不太认同的样子。一个警察把药瓶从我手中拿回去, 装进了口袋里。 警察又检查了卫远征出门前喝的茶水杯,拿到鼻子底下闻了闻,又进厨房看我 们早晨吃的早餐。其实,我们吃的很简单,牛奶,煎蛋,面包片,还有一碟小咸菜。 之后,警察问我卫远征的精神状态,是否保过什么险。难道他们认为卫远征有自杀 的嫌疑吗? 卫远征在做推销员时,公司给上了保险,他离开后,保险也就中断了。他有过 再买保险的打算,比如,平安预防重大疾病的医疗险,还有,他准备把之前公司保 的养老险续上。 警察把该问的都问过了,暂时没什么再问的了,他们安慰了我几句便离开了。 我又成功了。卫远征的死亡似乎只有一种解释能行得通,他误把安眠药当成维 生素服用,当他开车感到身体不太对劲时,想把车停下来,但由于意识不清反倒踩 上了油门。卫远征由于自己的麻痹大意丧了命,本来,他还有很长的一段路呢。 卫远征的父母亲,姐姐弟弟亲戚们,一行十多人,浩浩荡荡就进城了。卫远征 是卫家几代人出的第一个大学生,第一个在大城市当老板的,卫家的天要塌下来了。 卫远征的这些亲人们一齐挤进了我家里。原先我总觉得我妈留给我的房子太大 了,太空荡了,但被这十多个人一衬托,房子就小得像火柴盒。 我是第一次跟这么多人共同待在一个屋檐下,我完全不适应,也完全不知所措。 这些老老小小要吃要喝要屙闹闹哄哄简直把我的家搞得一团糟,而且,我还要时不 时听他们哭号上一阵子。这些人哭声都不一样,有粗有细,有强有弱,混杂在一起 就不太像人类的哭声,好似从一个巨大容器中被搅拌过的怪怪的嘈声。 每当这十几个人集体哭号时,我都会起一身鸡皮疙瘩,躲进卫生间,盼着快快 把卫远征烧成灰,让他的家人带走他。从此,我就遗忘这一切,我不是已经把我妈 忘了吗?也忘记了于家东,所以,忘掉卫远征也不困难。 但是,事情并没有在烧掉卫远征后结束,或者说我的麻烦刚刚才开始。 那天,卫远征的父母捧着装着他们儿子骨灰的镶玉匣子回到我住处后,我跟他 们商量,我的假期没有了,我要上班了,我负责给他们买火车票送他们回家,近一 个星期大家挤在一起,没吃好也没睡好,回去后好好休养吧。这个家属于卫远征的 东西,诸如衣服鞋子什么的,如果他们需要就尽管拿去,如果有事请我帮忙,我能 做到的,一定帮忙。以后,我们还是亲戚。 我说过这一番话后,这十几个人都不吭声,后来,卫远征的一个姑夫说他们要 商量一下。 我把卧室让给他们商量,接着,商量的结果出来了,还是那个姑夫出面跟我谈 判,他们要分卫远征的遗产。 我非常惊讶,什么遗产?卫远征哪来的遗产? 姑夫说,你这个媳妇儿装啥糊涂,俺家小远子在城里拚了十多年,当了大老板, 咋会没有遗产?这房子,那店铺,还有撞破的车,这些不都是遗产么。 我差点儿就笑出声来,但我没笑,我耐心跟这个皮肤黝黑,手指甲里有泥垢的 姑夫,还有卫远征的父母,加上他的亲戚们解释道,房子是我妈的,不是卫远征的。 店铺虽然表面上是我前夫留下来的,但事实上也是用我妈的钱买的,那辆撞碎的车, 是以我的名义在银行贷款才开回来的,卫远征没资本贷款的,任何银行都不会借给 他钱。所以,这些东西是属于我的,如果将来我死了,我的东西要留给谁会写遗嘱。 姑夫说,这成啥了,这成啥了,两个人结了婚过日子,财产就人人有份,咋都 成你的了。 卫远征的弟弟插嘴说,这不对劲了,俺哥跟你结了婚,又啥都不是俺哥的,那 俺哥不成了给你打工的了。 我点点头,从某种意义上说,是这么回事儿,亲兄弟明算账,两口子之间也一 样,这家里的一根筷子都是我花钱买的。 卫远征的弟弟说,别跟俺们乡下人转,啥某种意义上,俺们不懂这些,俺们不 管这些,俺们就是要分俺哥的东西,俺哥死了,有俺们,不能让你这个女人独吞了 这份家产。 我觉得跟这些人说不通,他们七嘴八舌的让我无法开口,于是,我只好打电话 报警。警察来了后,我给他们看一份我和卫远征的一份婚前财产公证书。白纸黑字, 一切都写得清清楚楚。 为了这份公证书,我和卫远征婚前闹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矛盾,他不想做这份公 证,他觉得这样做是对他情感的亵渎,他不是为了财产跟我结婚的,如果没有感情, 就算给他座金山他也不会动心的。 我没有金山,但坚持公证,卫远征则坚持他的情感基础论。我们各不相让僵持 在那里,结婚旅行的日期没有按既定日实施,直到有一天,卫远征发现我又跟另外 一个男人见面后,他放弃了他的坚持。我们结婚了。 派出所的警察在我和卫远征的亲人们中间做斡旋和调解,最后,我同意拿出十 万块给卫远征的父母做抚慰金,也算是替卫远征尽最后一次孝道,虽然本意上我只 想用一根大棒将他们赶出去,但我不愿意让警察把我看得太冷酷。 卫远征的亲人们在一个细雨绵绵的早晨离开了,我把他们送到楼下的三辆出租 车上,我提前在超市买了在火车上吃的喝的东西,叮嘱我公公拿好火车票,别让小 偷扒了去。考虑到他们要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我给他们买的是卧铺票,都挺贵的。 那十万块我也兑现了,存在一张银行卡里,已经缝进了卫远征妈妈的衣服里。 卫远征的妈妈临上车前悲伤地说,小远子要是不跟你结婚,就买不起车,没有 车,他就不会出事。唉,都是他的命啊。 这话说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