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打出了店铺出兑的广告,店铺的位置不错,于家东出事的时候,就有人找过 我,想盘店,我没那打算。现在,我不想让它再时不时地触及我记忆的神经了。还 有,我觉得经过了这两次婚姻后,我的生活观已经发生了变化,我对以后是否还要 再找个人共同生活已经不抱希望和幻想了。 我突然就非常怀念跟我妈一起生活的那些年月,没有我操心或担心的事,只管 听我妈安排一切,包括她对我穿什么衣服留什么发型的影响。我想,既然我妈一个 人能带我生活,我一个人过日子也应该是可以的。我有工作,有工资,可以学学媒 体中报道的那些单身女性的方式,报名参加一些培训班,学学茶道、插花、瑜伽、 跳舞,或旅行绘画什么的。 我决定等到店铺一旦兑出去,便向公司申请休年假,我已经好几年没休年假了, 别人休年假是为了旅行,我没有旅行过,除了那回跟卫远征去了趟他老家,那也根 本就算不上旅行。 我先去店里来一次大清理,我总觉得除了我看到的账本,卫远征还应该有个隐 秘的账目往来记录,或可能就藏在店里的一个地方。双休日这两天我都在做清理和 寻找工作。里面已经没有多少东西了,卫远征好久都没再进家用瓷器了,他倒腾的 那些玩意儿随来随走,无需订货。 我差不多把店里的每个角落都翻遍了,连墙上原来用作通烟道孔洞都查看了一 番,最后只在一个不起眼的早先的账本里看到一个收条,收条是一个叫宋朝阳的人 写的,很简单的几个字,收卫远征付款十二万元整。 我算了一下落款日期,是卫远征车祸前两个星期。我把这个收条拿在手里琢磨 又琢磨,没琢磨出来什么,难道他真给他父母买了房子?十二万应该只是一个首付 款。要么,就是走了一单生意。问题是卫远征一下子付出了十二万块这个数字让我 吃惊不小,这样看来,他已经不是在做小本生意了。 我待在店里的这段时间,有两三个人进来逛店,说这里好久都关着门。我告诉 他们现在所有的东西都降价处理,但他们没选到需用的瓷器。 周日下午的一个时候,我就那么一抬头,一个人影从门前闪过,很熟悉的身影。 我走到门口,那个人没走出几步,恰好鬼祟地回过头,这个人的眼里有一团似乎要 燃烧的东西,我们的视线对上了,我冷不丁儿就觉得像被灼了一下子。 我招呼说,好久不见了。 是于家东的姐姐,她是个胖女人,曾经我用一件真丝衫从她嘴里换取了他弟弟 的一个秘密,也算不上是秘密,但于家东本人是决不肯对我说出来的。于家东有个 青梅竹马的女友,曾为于家东流过一次产,后来这个女友嫁了个有钱人,于家东伤 心之余也发誓说要娶个有钱的女人。 我记得听完这个秘密后笑着跟于家东的姐姐坦言,我并不是有钱人。于家东的 姐姐说那也比我们强。 于家东姐姐的丈夫是个出租车司机,她婆家一个亲戚在沙南街有个服装档口, 她以前经常在那里买便宜衣服。 此刻的这个姐姐,面对我完全是一脸的警惕,我觉得她大可不必,我们以前的 关系还算可以,她弟弟出事后也有联系。有一回她跟我借钱没成,而我也忙着相亲 和再婚,自此就没再联系。 于家东的姐姐嘟哝了句什么,我没听清,她没打算再重复,她眼里的那团东西 滚来滚去的,让我觉得多少有些不自在。 我说还有些东西要处理,你捡几样回去吧。 于家东的姐姐轻轻摇摇头,我心想,爱占便宜的人变好了。 于家东的姐姐突然问,你要卖店? 我说是。 她问,卖出去了? 我说还没有。我忽然想她是不是有想法呢,我补充了一句,已经有意向了。 于家东姐姐说,做生意人忌讳这些,这里已经死了两任老板了,风水不好,你 觉得呢? 我突然就生起气来,没错,好像人人都知道这里死过两任老板了,有人就利用 这一点来跟我杀价。本来我跟一个湖北生意人达成了转让口头协议,在最后签合同 时,他突然就问起了于家东意外死亡的事儿。我不愿提及,他借题发挥,谈什么吉 利不吉利的话题,说他实际上买这个店也是在冒险。说到底,他还是为了以更低的 价格把店铺兑到手。 我痛恨这种趁人之危的人,我忍不住对他说人各有命,该死的人必死,就算不 来经营这个店,老天让你死的时候你也逃不过去。 我的话让这个外来的生意人打个冷颤,眼里闪出恐惧的神色。之后,我再没见 过他。 我真想把我说过的话说给于家东的姐姐听,想了想,我只说,你真的不拿几样 东西回去吗? 于家东姐姐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摇头。 既然如此,我也就没坚持,我说,以后我们常联系啊。 于家东姐姐很快走了,走出好远,又鬼祟地回过头窥视。 第二天的早上,我正要出门去上班,有人敲门,我从门镜里看到是两个穿警服 的人,我打开门,他们中的一个问我是不是叫胡美丽,我说是,他于是向我亮出证 件,说有事情要向我做调查。 我看了看手表,那个警察领悟性很高,他说不用担心,我们已经跟你公司的负 表人打过招呼了。 我一时没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说明他来我家之前已经去了我的公司, 他们肯定会耽误我的时间,好像就是说,我今天可以不用去上班? 这两个警察我没见过,处理卫远征车祸的警察不是他们,后来调解我和卫远征 家人遗产纠纷的也不是他们。这两个警察一个年纪大的,长一脸的络腮胡子,一个 年轻的,又瘦又矮,如果他脱了那身警服,我会以为他是个中学生。 这两个警察进门后,并没有马上坐下来,而是在房间里四下察看,卧室,厨房, 卫生间,样子好像发现我窝藏了什么违禁物品似的。他们还用拳头擂擂墙壁,把耳 朵贴上去听声音,真可笑,这又不是看电影,难道他们以为我家里会有一面假墙吗? 长络腮胡子的警察边看边有些漫不经心地问我关于车辆损毁赔偿的事宜。 卫远征开的那辆车已经上了保险,车祸后,我从保险公司领到了理赔金。我很 认真地回答了警察问话。 终于,两个警察坐了下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们坐得很稳当,还挪了挪位 置和角度,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年轻的警察打开了记录本,并把笔的笔帽摘了下 来,看情况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打发他们的。 胡子警察的一句话,让我太阳穴上的血管蹦了一下:胡美丽女士,请你坐在我 们的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