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姓名年龄工作单位毕业学校等,这是调查的开场白。警察的权力就是可以对任 何人行使审问权并要求作答。 胡子警察话锋一转,想必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来找你,有些问题是要得到澄清的。 我不知道他们要澄清什么,但心虚。 胡子问,于家东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意外? 他问的是于家东而不是卫远征,我稍一愣神,年轻的警察抬起头,生硬的语气, 没有听见问话吗?你的第一个丈夫于家东。 我咬着舌头想了想,告诉了他们。 胡子问,你们吵架吗? 我又愣了一下神,他提问于家东让我感到很别扭,于家东在我心中早已成为了 过去时。 我说,也吵。胡子问,有激烈的冲突吗?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反问他,你说 的是动手吗?胡子说,也是吧,或比如,冲突激烈的时候有没有过离开家分居的情 况。 我否认。 胡子警察停下来,垂着头,好像是在看年轻警察作的记录,然后我发现,他的 头虽然是垂着的,但眼睛向上翻着在观察我,他的眼神很凌厉。 我太阳穴的血管又一蹦。 胡子警察问,陈白冰是你妈妈吧?我说是。胡子说,你记得你爸爸吗?我说不 记得。 看过照片吗?胡子问。 我说没有,又附上一句,家里没有爸爸的照片。 年轻的警察抬起头,仍是那种很生硬的口吻,你和卫远征结婚多久了? 天,他们这是要问什么?东一句西一句的,让我摸不着头脑。 我小心翼翼答道,一年了。 你们夫妻关系和睦吗? 我说和睦。 胡子警察接下来详细地问起卫远征出车祸那个早晨在家中的情况。我于是便把 从起床开始到他出门的这个过程描述了一番。 年轻的警察不停地在本子记录着,有一两次他粗暴地打断我,让我把之前说的 细节再重复一遍。之后,有差不多一分钟的沉默,他们不说话,轮流用目光在我脸 上,身上,一直到脚底来回打量,我努力控制自己的手不要抖,腿不要抖,我还在 想,如果我要是有把枪该多好哇,趁两个警察走神之时开两枪,之后,我所面临的 局面就结束了。 胡子警察又开口了,你妈妈提过你爸爸吗? 我一顿,我不记得妈妈提过我爸,但我的回答正相反,提过。 提过些什么?胡子紧逼一句。 我边想边说,我小时候,妈妈好像说过很多,我不太记得了,妈妈大概说过爸 爸的身体不太好。 胡子说,那么,你妈妈从来都没说过你实际上根本不是你爸爸的女儿? 我大吃一惊。 你妈妈是怀着你嫁给了你爸爸,你爸爸在街道的福利厂工作,福利厂你明白吧, 里面多半是残疾人,你爸爸就是其中的一个。你出生不到一年,你爸爸生病去世。 据福利厂的老工人讲,你爸爸虽然腿有残疾,但身体很好,而且,是个强壮的人, 他是突然一下子去世的。当时在医院里,医生的诊断是你爸爸吃了有毒的食物,种 种迹象又表明,不是突然中毒,而是一个长期服用同一种东西的结果。那时候,你 妈妈陈白冰女士坚决不同意做尸体解剖,而且,她擅自把你爸爸从医院里运走,送 到殡葬馆进行了火化。 胡子停住了话头,而我的嗓子眼发干,越来越干,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拉扯 一样的难受。 胡子警察继续道,我就是当年负责处理这事件的警察,那是我刚进入公安战线, 是个新兵,我想在工作方面有所建树,我在想既然医生已经提示过你爸爸有可能是 食用了有毒的东西,那你妈妈为什么要拒绝尸体解剖?我没想明白,也想弄明白, 但由于你妈妈已经让你爸爸变成了骨灰,这事件就不了了之了。 我咳起来,咳得厉害,我很想给自己倒杯水,但警察没发话,我没敢动。 胡美丽女士,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我讲了你妈妈的一个早已经过去了的故事, 这确实像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很熟悉,很像另一个经典的段子,是不是? 年轻的警察头也不抬说,是,潘金莲和武大郎。 我咬了一下舌头,那只是你们的猜测,我妈妈说过她很爱我爸爸。 胡子一笑,几乎是一种嘲讽或带有轻蔑的笑,或你理解的爸爸跟你妈妈提到的 爸爸不是一个人。其实,今天我们来并不是为了给你讲你妈妈的事儿,所以提到你 妈,是由另外一件事引发了这个联想。一个月前,于家慧女士向公安机关报案,于 家慧你应该认识,你第一个丈夫于家东的姐姐,她对她弟弟的意外死亡产生了怀疑。 为什么会产生怀疑呢?因为在于家东出事的前两天,有人在晚上的时候,在沙南街 看到他提着大皮箱回到了店里。于家慧女士认为,这表明在于家东死亡前,已经跟 他的妻子在分居了。分居原因不明,或可能是有了第三者,或为了别的。为什么于 家慧女士在弟弟死亡了这么久才报案呢?因为之前她不知道弟弟分居的事,直到一 个月前,曾经是她弟妻的这个女人的第二任丈夫又发生了意外,这个时候,沙南街 上那个知道于家东晚上不住家里而是住店里的人才重提此事。胡女士,你跟你第一 任丈夫于家东确实分居了,沙南街的一个面馆老板可以证实,有两个大早晨于家东 去面馆吃早饭,而那个时间,沙南街上的店铺没有一家开始营业。还想告诉你的是, 接到于家慧女士的报案后,我们做过一个实验,用同重量,同高度,也就是曾经落 在于家东头上的替代瓷器,推到一个人的身上,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人在完全不备 的情况下或许会被砸晕,砸倒,但,不足以砸碎人的脑骨,一定是有人想要他的脑 壳破碎。 胡子警察一口气说了这些话,我的思维一直在紧张地跟着他走,他骤然一停, 我僵硬的身子有些猝不及防地抖动了一下。 胡子看着我,不说话,我也看着他,但看不清他,眼神有些恍惚。年轻的警察 抬起头,胡美丽!我问你,卫远征在西安路另租了一处店这事儿你知道不知道? 我这会儿的心里一片混乱,有点儿理不清他们到底是在说于家东,还是于家慧 或是卫远征。怎么?卫远征另租了一个店?他已经着手准备从我的生活中撤走了? 请回答我的问话!年轻的警察喝道。 我、我不知道。我的太阳穴又在蹦,远征倒是跟我提过要给他们父母在金沙园 买房子,他想把我婆婆和公公接过来住。 那就是说,你并不清楚卫远征以每年十二万的租金另兑的那个店喽。 十二万?我一下子想起了我在店里看到的那个收条,恍然大悟。 胡子警察没等我喘上一口气又说,妻子不清楚丈夫在外面都干了些什么,只能 说明你们的婚姻出了问题,已经背对背了吧。 他从口袋里掏出两个白色的小药瓶,这个你熟悉吧,一个装着安眠药,一个装 着维生素C ,你曾断言说你丈夫卫远征误食了它们。胡美丽,如果这件事不是发生 在你和你丈夫之间,有人对你说他把安眠药当成维生素服用了,你会相信吗?还有, 卫远征另租了一个店,他这样做的目的是想扩大经营呢还是想离开你呢? 我的嘴唇直发抖,我听见自己抖动的声音,这是我听过的最荒诞的推理故事, 我什么都没干,什么都不会承认。 胡子警察和年轻的警察像得到了什么命令一样“刷”地站起来,胡子用严肃的 语气道,胡美丽,鉴于行为能力人于家慧向公安机关报案,指控你涉嫌一起人命案, 我们已经受理并立案调查,现在,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我茫然地问,逮捕我吗? 现在是调查取证阶段,请你配合,走吧。 我看看他们,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我,想拿件外套可以吗? 可以。胡子和年轻的警察异口同声道。 我打开衣柜的门,在两个警察全神贯注的目光下,将衣架上的一件外套取下来, 还不到穿这件外套的时候,但这件衣服的口袋里有一个宝贝,我把手伸进去,将一 个小瓶子紧紧攥在手心里。 是我妈留给我的三氧化二砷。 我妈真是远见卓识,她预先知道这东西终会派上用场。 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