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镇到了,老实头找了个比较冷清的地方停下了车。他刚歇了引擎,就听到后 面有敲击车厢的声音。 老实头回过头,看到刚才对他招手的那个人满脸怒气地使劲地敲击着车厢,两 眼瞪着他。 这个时候老实头要是不理他就好了,吃完饭回来继续开车,反正他的任务就是 将他们送到目的地。但是,老实头什么都不知道啊,他想这个人这样毫不气馁地叫 他,肯定是有急事的,他起码要问问吧。要真是饿了,他会给他带两个包子什么的, 只要他给钱,两个包子的钱总有吧。实在没有就给他一个,只要他不再挥手就行。 再说,他这样着急,万一是车厢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呢?他去问一下,又不开门,不 会有什么事情吧。 于是,老实头走到车厢边上。 你干什么?他透过有玻璃的那块地方问。 里面的人嘴在动,他听不到。老实头很迷茫,他不知道这是观察面,只能看不 能就这么对话。 里面的人嘴动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做手势让老实头打开旁边的一个十 公分见方的小窗。这是个对话区,并没有上锁,但里面的人打不开,只有外面的人 把搭扣解开,才能移动。 老实头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打开小窗,那个人马上把半个脑袋伸了过来。 你这个人怎么搞的?开车不看后视镜吗?没看到我在叫你吗? 这个人一开口就是领导的口气,老实头被人教训惯了,所以连忙打招呼,对不 起对不起,我开车没注意,真没注意。 算了,跟你这种人计较也没意思。把门打开,我要撒尿,憋死我了。 这样责备和命令的口气对老实头来说是家常便饭,是他工作的一部分,所以他 习惯性地点头哈腰着往门的方向走。可是,在他拿钥匙的时候,手碰到了那张纸条, 于是,他想起来了,门是不能开的。而且,这个对他指手画脚的人不过是盲流,他 不是领导,不是领导我怕他什么? 于是,老实头又转回来了,他说,对不起啊,门不能开,王秘书一再说不好开 门。我不开。老实头的语气很坚定。 什么?连我要开也不开门?那人很意外的样子。 不开,王秘书说除了来收货的人,谁都不许开门。老实头说着就要去吃饭了。 你不要走,你给我开门。那人用脚踢车厢了。 老实头回头要关上窗户,一把被那人抓住了手,你给我开门,你不开出了事你 负责。 老实头打定了主意不开,能出什么事?反正是领导不叫开的。老实头一声不吭 地使劲地拉窗,那人的力气居然并不比老实头小。 好好,你不开,你给我打个电话给小王。那人非常熟练地报出了一串号码,而 且报了两遍,说,你去问问小王,到时候我看你开不开? 老实头的力气小了下来,他说,是王秘书不让我开的。 你去问小王,你问问他我是谁?你问问曹连长,不,曹主任是不是在车上,他 要尿要不要开门?你去问。 老实头拉窗户的手完全松开了,他看着对面这个满脸怒气的称自己是曹主任的 男人,后者正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难道一个盲流会随便称自己是主任吗? 曹主任好像看出了老实头的疑问,他突然把声音低下来,把头使劲向外伸,然 后使眼色让老实头靠近他。 老实头犹犹豫豫地凑上去了。 看来你的确什么都不知道。那人说。 知道什么? 你知道里面都是些什么人吗?那人努努嘴。 盲流吧,不是说要送你们去区收容所吗?老实头和他聊起来了。 什么你们?我跟你说了,我不是和他们一起的。 老实头不吱声了。 我是看押他们的,小王的办公室主任,原来是部队的连长,退伍才到民政局。 本来应该是他的任务,我正好要到区里一趟,就顺便了。那人说。 老实头心里动了一下,但还是觉得不对劲,哪儿不对劲,他也不知道。他僵在 原地,好像在思考。 你不要想了,我求你了。你给我开门,上车前喝了一茶缸豆浆,我憋死了。你 快开门,回去我给你多加钱,我曹连长,不,曹主任说到做到。曹主任拍拍胸脯。 老实头说,可是,你万一不是,万一溜掉,万一…… 啊呀,这个小王害死我了。我跟你说实话吧,你拉的这车人都是精神病人,你 看你看,他们的眼神,你看看吧,出发前都打了安静针的,你看看他们,你再看看 我。我们是一样的人吗?你看看清楚啊。那人从窗口让开身子,让老实头看他后面 的人。 这下老实头完全清楚了,怪不得王秘书说话比较神秘,是不想让他知道。的确, 他要是知道了也不会送这趟货了,精神病,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同时,他也相 信了曹主任。那人又说,你要是还不相信,你去打电话给小王,刚才说的号码,你 记下来了吗?你赶快去找个电话打呀。曹主任又迅速地报了一遍号码,然后痛苦不 堪地说,真是倒霉,我的手机又丢办公室了。 一个念头这时候闪过老实头的脑海,他对曹主任说,按我们这行的规定我不能 开门的,现在我是冒险给你开门,你要不是曹主任我就惨了。但我相信你是,所以 我违反了规定,你回去后不能扣我钱,还有,刚才你说回去给我多加钱…… 是啊是啊,这个都是小事。你放心,我把小王的钱扣掉加给你,这个人也不小 了,不知道怎么都没脑子,连领导押车的事情也不交代。你机动灵活,解救领导脱 离生理痛苦,你有功劳,应该奖励。你快开门。 这种只有领导才说得出来的特别有水平的话,让老实头更加确信无疑了。老实 头不再有任何犹豫,急急忙忙地跑到车厢后面,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曹主任出来了,他出来以后把身上的衣服拍了拍,长长地出了口气。你叫什么? 他问老实头,果然是当官的派头。 我姓石,人老实,人家叫我老实头。您快去上厕所,我等您回来。老实头一边 锁门一边点头哈腰地应答曹主任。 哦,好的,真把人急死了。曹主任走到一个墙角,站住了,他没有跑出老实头 的视线,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 好了,我们走吧。他对老实头说。 老实头被主任吓了一下,忘了吃饭这回事情了。他说好好,我们走吧。 曹主任往车厢里面看了看,说,估计他们不会有什么事情,我坐前面吧,后面 太憋了。 老实头赶在前面打开了副驾驶的门,曹主任像他的主人一样趾高气昂地坐上去 了。 两个人刚坐好,曹主任问老实头刚才为什么要停下来?他接着说,幸亏你停下 来,你要不停下来我就惨了。 老实头被这么一问,肚子又饿了。他说得很模糊,说看看,要有吃的就吃点, 没也没关系。老实头现在心里有想法了,主任不说饿他怎么能去吃饭呢?话说回来 了,现在要吃饭一定是两个人一起吃了,难道主任会请他吃?不大可能。领导从来 都是人家请客的,那么他不能不请主任的客,请主任吃饭不能就吃碗光面吧?起码 要牛肉面或者鸡汤面什么的。他还没拿到钱呢。不如先忍着点,回头再说。 哦,老实头,你要是饿的话你去吃面吧,我不饿,我等等你,我到区里有人请 我吃饭。曹主任却好像知道他心思一样,脸上带着宽容的笑。 哦,不不不,耽误您时间不好,还有人等您吃饭,我们赶快上路吧。老实头更 不能一个人去吃饭了。 也好,走吧。主任挥挥手。 老实头把钥匙插进方向盘,刚要打火,主任又想起了什么,朝老实头摆了下手, 下车了。 老实头正在疑惑,他又回来了,他问老实头要钥匙,说刚才还有一个病人也要 尿,他差点忘了。让他尿完了了事,万一尿身上了,到了地方人家会怪我们的。 老实头没给主任钥匙,他倒不是有什么怀疑,他觉得不能什么事情都麻烦领导。 所以,他说,我来,我来开门。现在他完全将千万不要开门的嘱咐忘记了。 两个人下了车,来到后面。老实头开了门,曹主任把头伸进去,指着里面的一 个男人说,你,对,就你,是你刚才说要小便的? 那人看了曹主任一眼,说,我说我要大便的。 哦,那就算了,有没有人要小便?快点啊,开车了就不能下来小了。大便不急 的就忍忍。 报告,我要大便,也要小便。我大便不急,小便急。还是刚才那个人。 老实头笑了,这个人像他老舅家一个邻居的大儿子,是痴呆,看眼神就知道的。 现在他完全看出来了,曹主任果然是押送他们的。 那个人从里面走出来,曹主任带着他来到刚才他小便的墙角。过了一会儿,曹 主任一个人走过来了,他问老实头哪里有厕所,看来那个人憋不住了,他要带他去 趟厕所。 老实头说,我也不大清楚。他前后左右看了看,看到前面比较远的田地里,他 说,去那里,好像有个茅缸,要没有就让他在田头解决下吧。 曹主任拍拍他的肩膀,说到底劳动人民有智慧。 老实头看着曹主任和呆子向田头走去,看到呆子蹲在茅缸上,而曹主任远远地 站在一边捂着鼻子。老实头觉得曹主任人真好,说话有水平,对精神病人都这么好。 忽然,老实头的后面又有人敲门了,他来到对话区,打开小窗,三四个脑袋伸 了过来,要尿尿。老实头迅速地关上小窗,心怦怦乱跳,坏了,他想,他们停下来 好长时间了,是不是这些人打针的药性都过了? 过了七八分钟,曹主任带着呆子回来了,他做手势让老实头上车。老实头指着 车厢,一脸紧张。但是,他看到曹主任很镇静。曹主任从老实头手里接过钥匙,将 呆子关进车厢,威严地命令他们:不着急,一个个来,一个个来。接着,又带了一 个出来,然后再锁了门,有条不紊。他没有跟老实头打招呼,将那个人领到刚才的 墙角,接着又换了一个。老实头在一边看着,觉得曹主任敬业,镇静,还非常有耐 心,一看就是长期跟精神病打交道的好领导。 这么一折腾,时间慢慢地过去了,老实头越来越饿了。 当解决了第五个人的小便之后,曹主任好像才意识到老实头的存在,他用命令 的口气对老实头说,你先去吃饭,他们还要一会儿工夫的。 老实头说,我,我不饿。 去吧去吧,你现在看到了吧,要不是我押送,难道这些人都尿在身上吗?不管 他们是不是真的要尿,你让他们解决一下就好了。我估计还要半小时左右,你去吃 个饭完全来得及。 老实头就去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