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对俞丽梅来说,这无疑是个酷热的夏季,她从没感到夏天会热到这样的程度。 即便是早晨,医院的房间里也像着了火一样,烤着人的皮肉。在医院,俞丽梅的脑 袋整日晕乎乎的,脚步迈得有些机械,一方面是睡眠不足造成的,另一方面是她正 处在一种焦虑的状态中。因为事态的严重性已呈现——作为医院里唯一的未婚女医 生,她的肚子很轻易就让人搞大了。 俞丽梅想不出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自己竟怀孕了,简直就是莫明其妙。 作为一名医生,应该说她采取了严格的避孕措施,然而事情偏偏这样发生了。 肚子里的孩子,迟不来早不来,怎么偏偏在这时候来,像是算计好了一样。俞 丽梅仔细地想着,计算着妊娠日期,前前后后,想不出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想 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是谢楚南事先把避孕套弄破了。谢楚南故意瞒着她,把事 情做得隐蔽,要让她怀上孩子。如果现在去询问,谢楚南肯定不承认。当然,也没 有问的必要,眼下要紧的是如何把事情彻底解决,越往后拖,其变数就越大。解决 的办法当然是做人流,人流对医院来说,是个小手术。不过,做人流得去县城医院, 得避开所有熟悉的人。想着,俞丽梅有些恼火,像是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一样。 谢楚南是镇中学的一名老师,中等身材,四方形的脸,戴着一副眼镜,看人时, 目光不是从镜片后透出,而是拐着弯从厚镜片的上面探出,既滑稽又略显狡猾。俞 丽梅是在一次极偶然的机会与谢楚南相识的。就是那次偶然的见面,为两人后来的 故事作了铺垫。其后,谢楚南多次来医院,找她看病,病情多是感冒发热类。每次 谢楚南的情绪都极不稳定,看上去正在经受着病情的折磨。病情严重了,谢楚南就 有理由锲而不舍地跑医院,跑得医院里的医生都莫明其妙。俞丽梅也有些奇怪,谢 楚南的病情并不严重,仅只是感冒,值得如此三天两头地跑医院么?她也多次告诉 他不要胡乱地夸大病情,去自己吓自己,心理的稳定对病人来说才是最重要的。慢 慢地,俞丽梅看出了门道,谢楚南是冲着她来的。谢楚南有心计,明明是冲着她来, 却不时掩耳盗铃地找其他人看病。随着谢楚南跑医院次数的增多,倒是俞丽梅不好 意思了起来,于是抱着先与谢楚南处处看的态度有了交往。后来,随着两人交往的 进一步加深,就自觉地成了恋人。及至某个夜晚,两人的关系终于发展到床上,事 情才明朗了起来。 两人上床后,谢楚南便把结婚提到了议事日程表上,说两人既是真心相爱,年 龄也不小了,没必要还偷偷摸摸的,该结婚了。对谢楚南的提议,俞丽梅没明确表 态,心里却有着另外的想法——两个人上了床并不能说明什么,只不过是双方的生 理需要,而结婚却是一辈子的事情,无论如何也得慎重。随着时间的推移,俞丽梅 在心里动摇了起来,她越来越觉得,事情从一开始就是草率的,对谢楚南,她的了 解并不像表面上看的那样有多深,而是还有很多的地方没看透,可又说不清那没看 透的地方在哪里。心里自然就有了障碍。事情就一直往后拖着,谢楚南也不逼她, 耐心地等着。有时,俞丽梅问自己,是不是很无耻,连一点羞耻感也没有。虽然迟 迟没答应结婚,身体却不反对谢楚南,生理的需求似乎有些贪。每当谢楚南来到, 她就听见身体里发出迫不及待的声音。等到做完爱后,她的思想又游离开了。于黑 暗中,她一会儿觉得看清了谢楚南,一会儿又觉得没看清,一会儿觉得谢楚南离自 己很远,一会儿又觉得伸手可触。黑暗中她看不见谢楚南的表情,想说什么,又没 说。后来,两个人沉默了,沉默得小心翼翼的,没谁敢首先开口。事情是如此的奇 怪,明明刚才两个人还在做爱,还说了话,现在却什么也不说了。起初他们不是这 样的,每次做爱后有说不完的话,精力都那样地好,互相拥着,又不时起身去喝水 ;有时睡不着,就看电视,直到天快亮,才沉沉睡去。为此,俞丽梅每次都要努力 地去进行着修正,可等事到临头,每次还是这样。看得出,谢楚南也在努力地去进 行着修正,想把两人的关系积极地向前推动,愿望虽好,结果却适得其反。下次再 看到谢楚南还要那样地去努力,她竟有了厌恶之感。 俞丽梅不得不作这样的设想:因为两个人的关系已变得很微妙,所以谢楚南要 让她怀孕,要让事情清晰起来。记得有一次两人做爱时,谢楚南就表现出了那样的 企图,她发现后忙制止了。那次,谢楚南很不开心,接下来的表现不尽如人意,草 草了事。也就是在那一刻,她看清了谢楚南的表情,虽然不开心,却还要装模作样, 嘻嘻地笑着,努力地掩饰着。俞丽梅吃惊了起来,面对一个如此虚伪、庸俗的人, 她为什么要跟他上床,简直令人匪夷所思。这么说来,她跟谢楚南上床,并非两人 有多深的感情,只是出于身体的需要而已。 这样想着,俞丽梅的脸红了起来,为自己生出这样的想法而深感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