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这几天,谢楚南没再像往日一样来打扰她,而是老老实实地呆在学校里。但在 每天的早晨与晚上,都要打她的手机,问问她的情况,又都是日常起居饮食之类的。 不能说谢楚南不关心她,不爱护她。 接电话时,俞丽梅常常愣在那里,捏着手机,什么也不说。对面的谢楚南就急 了起来,声音也大了,问:“你在听我说话么?我说的你都听见了么?” “听见了,为什么要翻来覆去地说同一句话,你不腻烦么,我都腻烦了。”俞 丽梅没想到,这样的话很轻易从她的嘴里蹦了出来。 谢楚南就更急了,喊着:“你是不是不开心?” 俞丽梅就什么也不说,把手机的翻盖合上。很快,谢楚南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她不接听,任手机铃声响着。铃声歇息了一会儿,又响起,她还是不接听。双方都 在比着耐心,谢楚南不停地打,她就是不接听。她想得出谢楚南在那头愤怒的面容, 及因气愤而抖动着身体的模样。俞丽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但潜意识里她觉 得自己必须这样做。要与谢楚南逐渐拉开距离,只有拉开了距离,两人分手就容易 得多。俞丽梅想不到自己还是要分手,这难道跟怀孕有关系么?但无论是结婚还是 分手,都得找到一个很好的理由。既然是要分手,理由就更要充分,更要慎重行事。 她肚子里都有了谢楚南的孩子,说分手就分得了么?要有过程,得让时间去呈现事 实。 谢楚南打了些时间,终于败下阵来,不再固执。但从谢楚南的电话里,俞丽梅 听出了另外的东西,这让她很吃惊,谢楚南明明是在关心她,爱护她,明明在问她 吃得好么,睡得好么,身体好么。她却听出了另外的意思,恰恰相反,谢楚南是想 听到她说,吃得不好,睡得不好,身体也不好。谢楚南别有用心,目的明确,在试 探她是否怀孕。俞丽梅想起,前两天他在电话中曾问她是否有什么事瞒着他,之所 以这样问,表明他有可能已洞悉了事实,只不过想让她亲口说出那个事实罢了。在 电话中,谢楚南甚至还莫明其妙地说到了承担这个词。俞丽梅有些想不明白,他要 承担什么,又想去承担什么。谢楚南有那个能力么,明显没那个能力。倒是她自己 要去承担,不管有没有能力,都得去承担。凭此推断,俞丽梅更有理由确信,怀孕 不是意外,而是谢楚南蓄谋已久,第一,从谢楚南种种反常的行为与话语中就能得 到证实;第二,谢楚南是老师,做老师的智商通常都很高,会想出各种达到目的的 方法。 桌上的电话响起时,俞丽梅惊得抬起了脑袋,她担心电话是谢楚南打的。电话 是对面同事接的,说是一名孕妇正难产,院长让她们去妇科帮忙。医院里经常发生 这样的事情,某个科室的医生被临时抽调到另一科室帮忙,很正常。俞丽梅曾给外 科室帮忙处理过伤口的包扎,骨折的复位,疥疮的划割等工作,每当看到这样的场 面,她就感到胃不舒服,若是场面过于血腥,就要干呕,恶心得厉害。同事又互相 帮助,热心地教她触类旁通,教她如何学习另科门诊的招数,边操作边详细地讲解 着,开始怎么弄,接着怎么下手,然后如何收尾。她虽然很恶心,却要睁大眼睛看 着,不时点着头,表示自己记下了这些。 走进妇科手术室时,里面的气氛很紧张。俞丽梅的眼睛随意扫了一下,看见产 妇正躺在产床上,双腿张开,底下露出婴儿的一只小小的胳膊。她吓了一跳,还是 第一次亲眼目睹这样的场面,手足无措了起来。旁边的同事让她从金属盘里拿什么, 她居然没听清,身体兀自抖动不止。产房里大家都不说话,用无声的动作暗示着, 递着手术器皿。产妇已昏迷,婴儿半天也不肯露出脑袋。情形很糟糕,产房里挤满 了医生,分为两拨,一拨在对婴儿进行抢救,一拨正对产妇进行抢救。 俞丽梅没想到自己会恶心,很快,从喉管里发出一阵响动,胃部一阵痉挛。她 控制着,却怎么也抑制不住,一股分泌物顿时冲出了喉管。忙着的人全转过脑袋, 所有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看。忙着的人让她吓住了,她也让自己吓在了那里。院 长正抖动着手指,像是在对她喊什么,但嘴巴被口罩捂着,听不清那声音。接着, 院长的脑袋晃动不止,手朝她挥了几下。她于是明白院长是让她赶紧出去,不要还 站在这里。 从里面冲出后,俞丽梅不由得蹲下了身体,看着地面上一摊呕吐物,更是受到 刺激,呕吐再次剧烈了起来。她想不出自己为什么要呕吐,是因为血污的场面么? 血污的场面固然是一个原因,更主要的是她从产妇身上看到了自己。一个女人就那 样躺着,双腿张开,任人宰割,什么羞耻、自尊都不存在了。她是真正从这里受到 了刺激,受到了打击,受到了震动,感到羞愧,感到那完全就是一种摧残,一种戕 害。俞丽梅的心里更是坚信不能要肚子里的孩子,如果说那真的是一种摧残,一种 戕害,那么她受到的伤害,就完全是谢楚南施加的。 她猛地跳了起来,转身朝医院的廊道上冲,她不能再见到那场面,得赶紧离开。 她心中的念头刚一生出,动作就出来了。匆忙中,竟与廊道上急忙奔来的同事吴兰 撞了个满怀。 吴兰一把拽住她,看着她苍白的脸色问:“里面是不是发生了意外。” 俞丽梅摇了摇头,想说里面没出意外,是她出了意外。 见到她摇头,吴兰又问:“那你慌什么。”俞丽梅挣了一下,从吴兰的手中挣 脱,依然是慌不择路地往外奔。她听到吴兰在身后说:“简直是莫明其妙么,发什 么神经,没见过女人生孩子么,自己不也怀上了。”吴兰的话像飞镖一下子击中了 她的心窝,在奔跑的途中,她做了一个滑稽的动作止住了脚步。她扭过面孔,想看 到吴兰的表情。想像中,吴兰的表情一定是讥讽、嘲笑的。然而她只看到了吴兰走 进产房的背影。她的身体有些站不住,感到自己这一刻很虚弱,全身上下没什么地 方可以用得上力。她连忙伸出手扶住墙壁,身体慢慢地靠上去,急促地喘息着,大 口大口地呼着气。眼下她要尽快从这里逃出去,甚至是逃得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若还丢人现眼地站在这里,不敢保证不再次遭到同事的讥笑。 终于走到了外面,阳光刺目,她的身体全湿了,不是因为炎热,而是身上到处 冒虚汗。汗水冰冷,一个劲地往下淌。俞丽梅茫然失措地站着,脑袋里一片空白。 也许医院里有人正在看她,不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俞丽梅再也管不了那么 多,顾不上那么多。但瞬间,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冲到外面。这么炎热的天气, 谁还敢站在太阳底下?她镇定了下来,把身体重新往廊道底下挪,一步一步地挪到 阴凉的地方。她还以为自己的怀孕是个秘密,没有谁知道,原来自己错了,它根本 就不是什么秘密,而是一件人人皆知的事实。突然间,俞丽梅发现自己够傻的,傻 得连自己也不认识自己了。 对于孩子,谢楚南不会轻易放过,孩子是他的一个砝码,是要挟她的理由。同 事们也在看她如何处置。唯一的办法就是与谢楚南结婚,只有结婚所有的问题才会 迎刃而解,她名也正了言也顺了。俞丽梅问自己,会与谢楚南结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