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该发生的都发生了,该说的也说了。俞丽梅想,这样坐下去,肯定不是办法。 谢楚南的手腕并无大碍,活动自如,先前看上去挥下的力量不小,但仅只虚张声势 地割破了一层皮。谢楚南并非真的去进行自杀,只是在吓唬她,在威胁她。俞丽梅 看见谢楚南的眼睛盯着某处地方看,烟圈从他的嘴里冒出,他既像在看随空气变形 的烟圈,又像在看对面白色的墙壁。 俞丽梅想提醒谢楚南:她明天还要上班,他也要去学校上课,两人都得休息。 事情已闹得够大的了,难道还没闹够?正在俞丽梅不知如何开口时,谢楚南站起身 来,想起了什么一样,又狠狠地吸了口烟,随即抛掉剩下的半截,抬起脚踩灭,转 身朝廊道的另一头奔去。谢楚南像是要去实施什么,步子急而快。俞丽梅还没回过 神,谢楚南已奔出了一段距离。 眼看谢楚南就要奔出住院部,这时,夏继平突然出现了,拦住了谢楚南。夏继 平扯住谢楚南的胳膊,说了句什么,声音不大,但很威严。然后,俞丽梅看见夏继 平朝她的这个方向招了招手,意思是让她赶紧过去。她不知道谢楚南又发生了什么 事情,等走了过去,夏继平赶紧做了一个手势,让她不要开口。 夏继平对谢楚南说:“谢老师,这么晚你就不要回去了,到我的办公室去坐坐 吧。” 谢楚南没回答,神情看上去很疲惫。折腾了这么些时间,哪有不疲惫的道理。 不等谢楚南回答,夏继平就不由分说,扯着谢楚南的胳膊往办公室的方向走。谢楚 南并没反抗,在外力的扯动下移着步。夏继平也肯定疲倦,却要强打精神忙着。俞 丽梅不知道夏继平的用意,也让夏继平使出的脸色扯着往里走。谢楚南步子迈得踉 跄,差不多是让夏继平拖着进了办公室。 等到谢楚南平静地坐下后,夏继平忙借口去食堂打水,拎着空了的水瓶往外走。 俞丽梅看到夏继平边走边再次朝她使着眼色,她跟着夏继平走了出去。走出门外, 夏继平压低声音叮嘱她:“若是今晚谢老师发生了什么意外,不只是你有责任,医 院也同样有责任,谢老师的神情看上去不对头,你还是多长个心眼为好。”俞丽梅 想不出谢楚南还会发生什么意外,但还是理解地点了点头。她想说,谢楚南是装的, 所做的一切都是装的,他在演戏。夏继平看了看她,不允许她还说什么,转身急匆 匆地走了。 当夏继平的脚步声在门外逐渐地远去后,房间里安静了下来。房间里的灯泡忽 明忽暗的,电压不稳定,俞丽梅的心情也如这灯泡一样,忽沉忽浮的。她真想对谢 楚南大喊一声,装什么装,有本事就再自杀。而谢楚南像是沉入在某种不可自拔的 情境里,低头不语,显得忧心忡忡的。俞丽梅的心里顿时一紧,谢楚南看上去真的 不太对头,真的受到了打击,如果是伪装,也未免太逼真了。她心里犹疑着,也说 不定谢楚南真不是装,而是正在寻求着某种解脱的方式。 俞丽梅恐慌起来,夏继平把谢楚南交给了她,谢楚南的生死便与她有着直接的 关联。俞丽梅的身体兀自一抖,汗水跟着往外冒,很快就汹涌了起来。与此同时, 她观察到坐着的谢楚南也是满头大汗,灯光下汗水晶亮一片,伴着汗流身体亦抖动 不止。夏继平说得对,谢楚南真的出了问题。夏继平把一个出了问题的人交给了她, 她就要时刻守候在他的身边,不能让他再出问题。谢楚南坐着,她得陪着坐。谢楚 南如果要离开,她得想办法阻拦,不能让他离开房间半步。夏继平的那种担心一点 也不多余,是完全有必要的。俞丽梅感到了事情的不可思议,坐在房间里,她要时 刻担心谢楚南的安危,而不是谢楚南来关心她,担心她。看到谢楚南的身体动了一 下,她的身体也随之站起,并且神色极不自然,显得格外地紧张。谢楚南的身体不 安地动着,她也坐卧不宁了起来。如是几次后,谢楚南像是发现了她的行为,睁大 眼睛看着她,问:“我为什么还呆在医院里,明天还得上课,到目前为止我连课也 没备下呢。”谢楚南说着,站起了身。俞丽梅跟着站起身,身体随即快速地闪到了 门边,瞬间贴在了门板上。她看见谢楚南吃惊地张着嘴问:“你想干什么?”被谢 楚南这么一问,俞丽梅也吃惊了:自己到底想干什么?刚才不还在问谢楚南为什么 不回去么,他的生死跟她没任何关系么?此刻,她真的没任何理由阻止谢楚南回去, 她与他在这个晚上发生了剧烈的争吵,互相都伤害了对方。 谢楚南抬手抚动着头发,不停地朝一个方向梳理,一遍又一遍,似乎要把头发 理顺才停下。谢楚南虽然口口声声说要回去,但是身体并不动。他说:“我知道你 们在担心我,担心我还进行自杀。我已自杀了一次,是不会再自杀的。我不应该这 样逼你,我不是人,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来逼你。”谢楚南停住,斟酌着, “俞丽梅,我承认自己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不应该伤害你,让你一次次 对我失望,又一次次地把事情闹到这不可收拾的地步。你要知道,我是多么的爱你 啊!”谢楚南抒情的表白,让俞丽梅的心情又恶劣了起来。 俞丽梅看到谢楚南还在继续耍着花招,还要继续演戏,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 “谢楚南,你不是要回去么,没有谁阻拦你,你干嘛还要坐在这里,我们之间的事 情不是早已说清了么?你所做的一切都让我感到恶心。” 俞丽梅的话刚完,谢楚南已站起身,冲到她的面前,像是被她的话气疯了,他 的手举了起来,似乎要击向俞丽梅的脸颊。谢楚南大着声音喊:“俞丽梅,我算是 看清了你,最毒不过妇人心,我既然让你感到恶心,为什么还要跟我睡觉,睡觉时 怎么就不恶心,现在怎么恶心了?” 谢楚南的反击有着无以伦比的力量,从俞丽梅的心头划过,“谢楚南,你他妈 的无耻。”趁谢楚南的手掌并没击来前,她的手掌击了过去。 谢楚南半途中准确地抓住了她击过去的手掌,顺势摔到一边说:“我是无耻, 我他妈的犯贱,只是你比我更无耻,更犯贱。” 这样的反击太切中要害了,让俞丽梅那样地无地自容。谢楚南的话像一把匕首, 尖锐地刺过空气,迎面飞扎到她的心口。她的嘴抖动着,喊不出话来,脚下一滑, 身体朝左扑了一下,随即又稳住了。俞丽梅告诉自己这时不能倒下,千万不能倒下。 她睁眼迷茫地看着谢楚南。现在,那些被她想到的或者是没想到的都放大了起来, 令她不由自主地感到恐惧。她强压心头怒火,拉开门,慢慢地往外走。谢楚南的死 活跟她真的没任何关系,他愿意怎么死就随他去吧。她就那样一直朝前走着,不知 道自己要到什么地方去。她的身体冷热交加,汗水一层层地往外涌,又一层层地滑 落,从头发、脸孔、胸前、背后涌出,整个身体全湿透了。再往前走,就是黑暗的 地方,俞丽梅站着,不知如何是好。廊道这头的风,细细地吹了过去。吹得她的身 体一抖,她听到了身后有脚步声跟随,转过脑袋,看见谢楚南。谢楚南居然跟在了 身后,他不是要回去么,为什么跟在自己身后。谢楚南的身影瘦瘦的,鬼魅般,令 俞丽梅不由再次叫喊出声。 “谢楚南,你跟在我身后干什么,别再让我看到你。”俞丽梅无法控制住。谢 楚南停在那里,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俞丽梅,你站住,要到什么地方去?”很快,夏继平带着汪小菲与值班的骆 医生跑了过来说,“俞丽梅,天马上就要亮了,你要到什么地方去,今晚即便是天 塌下来了,你也得在医院里,你还嫌不热闹么?”俞丽梅怎么也想不出夏继平为何 突然间又出现了,他先前到什么地方去了。 三个人拥着俞丽梅往回走,尤其是夏继平,劲道大,容不得她有半点挣扎。三 个人把她扯到了医院的会议室。坐下后,夏继平说反正都是值班,也就没必要去打 那个瞌睡了,大家就等天亮吧。汪小菲与骆医生同时点了点头。夏继平转身问俞丽 梅:“你们是不是又吵架了,今晚过去后,你们怎么折腾怎么闹,我都不会干涉, 但现在你必须保持镇静。” 俞丽梅不想再说什么,神情显得极为疲倦。其他的人也就不说了,都沉默地坐 着。坐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天就慢慢地亮了。能感觉到天亮,已经有些晚,院 中的树木、廊柱、石块、医院中心的那口池塘,就像一座岛屿浮了出来,猛然间显 现在他们的面前。会议室里还亮着灯,像是隔着两个世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