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经过一番慎重的考虑,俞丽梅意识到,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谢楚南还会闹出什么, 而是肚子里的婴儿。俞丽梅清楚,这样的手术对她今后的生活肯定会有影响。 白天,坐在办公室里,俞丽梅的心情很沉重,偏偏这时又传来了不好的消息。 吴兰气喘吁吁地跑进办公室,站在她的面前,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手不停地挥舞着, 胸脯急剧地起伏。吴兰脸上爬满汗珠,眼睛里大概进了汗珠,睁开又闭上,难受得 厉害,干脆抬手揉了起来。 等吴兰缓过气来,俞丽梅才听出,吴兰说谢楚南又在学校里进行了自杀,在自 杀前郑重地留下了遗书。吴兰本来今天值晚班,白天在家休息,她是特意跑来告诉 俞丽梅这个消息的,说是谢楚南已人事不省,昏迷了过去,正在被送往医院的途中。 俞丽梅惊在那里,心胡乱地跳着,身体发着抖。她没想到谢楚南的自杀不是说着玩 的,而是真的与此较上了劲。 吴兰又说,谢楚南的自杀与俞丽梅有关,因为他在遗书上写得很清楚,他的殉 情是为了爱情,他要用死来证明对俞丽梅的爱。俞丽梅正远离他而去,他活着就没 有任何的意义。既然俞丽梅一次次地不相信他,也许他的死能够温暖俞丽梅冷酷的 心。用不着她去询问,吴兰就明白无误地告诉了她遗书上的内容。吴兰的丈夫是镇 中学老师,学校里发生了谢楚南自杀这么重大的事件,吴兰没理由不知道。谢楚南 这个人真的狂了,疯了,心智全无,要把自己送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吴兰的话让俞 丽梅感到不可思议,不可理解,也不可理喻。俞丽梅以为吴兰接着会走,谁知吴兰 坐了下来,再一次说开了。 说是谢楚南上午已顺利地上完了两节课,情绪稳定,没什么不对头的地方。事 先也没什么预兆,没有谁会想到会发生意外。第二节课下课后,谢楚南还去校长室 坐了一会儿,看众人打扑克牌,在一旁出谋划策有说有笑的。吴兰的丈夫是打牌人 中的一员,还开玩笑让谢楚南上,他下去。打的是斗地主,学校里老师们不只是下 课打,上课时也偶尔为之。打牌当然不能公开,要不牌场干嘛摆在了校长室。谢楚 南说他接着还有一节课,牌就不打了,得赶紧去给学生上课。这节课是体育课,学 校里没有专门的体育老师,轮到谁就谁上,目的是看管好学生,免得学生们发生诸 如打架、斗殴事件。体育课都是学生们自由活动,打打球,踢踢踺子,跳跳绳什么 的。天气炎热,学生们都懒得动,偏偏谢楚南认真了起来,把学生一个个赶到太阳 底下,命令他们进行身体锻炼。谢楚南的动作有些过火,嘴里不时叫骂着,关于这 点事后得到了学生们一致的证明。谢楚南的行为当场就惹恼了一名学生,两人当即 争吵起来。学生是班上出了名的老油条,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学生调皮捣 蛋,做老师的又无法可治。此前,谢楚南就与该生有过多次的较量,每次当然都是 学生败下阵来,所以谢楚南没把学生放在眼里。今天,学生像是故意要与谢楚南作 对到底,出言不逊。两个人就吵开了,学生不成为学生,谢楚南也不成为老师,学 生无所顾忌,谢楚南却在要那个颜面。那名学生挣脱开来,大声对谢楚南说,你不 要推我好不好,你再这样,别怪我对你不客气。谢楚南给气疯了,抡起巴掌击到了 学生的脸上。学生捂着脸说,你是老师,我先让着你。又说,什么老师,狗屁,怪 不得连俞医生都不要你了。学生可能已听说了谢楚南与俞丽梅的事情,所以话便脱 口而出。谢楚南的手掌又击了上去,嘴里喊着,他妈的,还反了天,连学生也敢跟 老师这样说话,我今天不把你教育改造好,我就不是你的老师。那名学生很机警, 避开了谢楚南再次击上去的巴掌,跑到一边做了个鬼脸,笑了起来。那名学生的行 为让很多的学生都跟着笑了起来。谢楚南追了上去,学生跑了开来。谢楚南追得急, 学生跑得快,两个人就在操场兜起了圈子。奇怪的是,谢楚南竟追不上一个学生。 四周的学生爆出了响亮的笑声,笑声惊动了其他的老师,就陆陆续续地跑出了很多 的老师。发现事情不对头的时候,老师们才拥了上去,把谢楚南制止住了。校长也 跑出来了,让几名老师把那名学生押走,脸色阴沉地站在谢楚南的面前,严厉地批 评着,说你怎么跟学生一般见识,出了事谁负责,学生在学校是不能出事的,你居 然还打了学生,太不像话,老师的形象都不要了。我三番几次地在大会小会上讲, 老师对学生应该教育,作为教育战线上的一名工作者,你居然当成了耳边风。学生 的话不能说没道理,你也得想想自身是否真的有问题,不要一味地把问题推到学生 身上。今天发生的事传出去的话,我这个校长还做不做,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 你这样的行为还怎么能教育好学生。看得出校长真的发火了,发泄一通后气冲冲地 走了,撂下谢楚南站在那里反省。 谢楚南站了一会儿,转身往自己的宿舍走,谁也不知道他要去干什么。 谁也没想到的是,谢楚南回宿舍喝农药去了。等到发现时,谢楚南已倒在地面 人事不省,农药瓶滚在一边。因半天也没见谢楚南出来,就有老师去窗前偷偷地看 了一眼。老师惊叫了起来,以为谢楚南已死了。所有的老师全聚了过来,拚命地推 着门,门被从里面闩死了。众老师急得团团转,就有老师去食堂拿来劈柴的斧头, 稀里哗啦地把门劈开。众老师齐冲了进去,又是掐人中,又是做心脏起跳,乱成一 团。 最后,吴兰说,她是骑自行车来医院给她报信的,谢楚南可能都已送到了医院。 俞丽梅不再说什么,与吴兰一起往抢救室奔去。正如吴兰所言,抢救室的门前 围着很多人,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看着她,全不作声。俞丽梅的眉头皱着,想不出自 己为什么要来到这里,自己连台阶都没得下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她想对所 有的人大吼一声,用不着这样看着我,谢楚南跟我没一点关系,不是我让他去死, 是他自己不愿意活。 当谢楚南的父母与一个兄弟赶来时,谢楚南已脱离了危险,躺在了医院的病房 里。不能说不是个奇迹,谢楚南喝下的那瓶农药,是菊酯类型的,不属剧毒型。医 院方面对谢楚南实施解毒,用肥皂水灌肠后,生命就没任何的危险,只是人很虚弱。 俞丽梅没有离开,也坐在了病房里。坐在那里,她很恍惚,依然想不出自己为 什么要坐在这里,要陪在谢楚南的身边。她记得,让她坐在这里,是院长的意思, 至于院长当时对她说了些什么,一句也记不清了。还有,谢楚南作为一个有知识有 文化的人,对农药瓶上的说明应该很懂,他为什么选择了那个类型的农药,而不是 其他类型的,是不是故意这样做?俞丽梅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恶毒。在镇街上有农资 公司,买瓶农药还是很方便。也许谢楚南买时很匆忙,根本来不及看上面的说明, 作为一名老师,他担心人家问他买农药干什么。还有那瓶农药谢楚南是什么时候准 备好的?俞丽梅胡思乱想着,看见谢楚南躺在床上,眼睛不时睁开,又不时闭上, 睁开时,眼光就朝她射了过来,令她自觉地低下了脑袋。 谢楚南的母亲是哭着闯进病房的,他的父亲则沉默着。看到父母与兄弟来到病 房,谢楚南很激动,想从床上坐起来。 “楚南我儿,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活呀!好好的,干嘛想不开,要自寻 短路?”谢楚南的母亲边哭边说。 “你们到底给了他什么刺激?”谢楚南的父亲盯着校长问,脸色阴沉。 校长不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了谢楚南写的遗书,递上前去。谢父展开,快速地 浏览了一遍。看完后,谢父把遗书扔到了俞丽梅的面前。俞丽梅已做好了准备,开 始把吴兰告诉她的陈述了一遍,从事情发生的经过讲起,一直讲到谢楚南进医院的 这一刻止。俞丽梅讲得快,把每一个细节重复了一次。按照她的意思,这些细节很 是说明问题,不能光凭遗书就把谢楚南自杀的原因放在她的头上吧。俞丽梅一点也 不含糊,讲得清楚明白。讲完后,又说,你可以问校长,也可以问谢楚南本人,这 些是不是事实?当事人都在,可以当面对证的。想了一下,俞丽梅的声音加大了: “你用不着还问别人,还是问谢楚南自己吧。”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谢楚南仍然没说话。大家都僵在那里,校长很是尴尬,嘴 张了几次,又什么话也说不出。见此情形,院长也顾不上去问什么,忙插到中间, 说你们还没吃饭吧,去食堂吃饭吧。在院长的一再劝说下,谢楚南的父亲与兄弟走 了。俞丽梅以为他们真的去食堂吃饭了,想不到他们一会儿就回来了,是从镇街的 饭馆买了三份,一人一份,谢楚南的母亲表示不想吃。俞丽梅直起身,觉得没必要 还待在这里。跟着回来的院长也适时表示,只要谢老师没事就好,休息一两天就没 什么问题了。谢楚南的父母并没阻止他们出去,俞丽梅与院长同时往外走,走出病 房,俞丽梅才长长地吐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