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但是谁也没想到,谢楚南并没很快就出院,而是赖在医院里。他今天不是这里 难受,明天就是那里闷,把医院的人折腾来折腾去。这期间,学校里已多次派人来 探望,头两次是校长亲自来,后来是教务主任。学校里每次来人都是劝谢楚南休息 好,不要再胡思乱想,至于他给学生拉下的课程,学校已安排好了代课老师,他尽 管安心地养好身体。看得出,学校把他看成了一个精神方面有问题的人,担心他回 到学校又要闹出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来。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谢楚南像是与学校 达成了某种默契。院长有些看不下去,就暗示谢楚南,他的病情已好,用不着还住 在医院里。这样的暗示是隐晦的,闪烁的,该含糊的地方含糊,该隐蔽的地方隐蔽。 院长同样不敢说得过于露骨,害怕谢楚南一激动,精神上受惊吓。不知谢楚南是否 听懂了,但又是不可能听不懂的,可谢楚南偏偏装糊涂。 自谢楚南赖在医院不走后,院长每天都要给俞丽梅打电话,说是谢楚南还在医 院,像是不想回到学校去了。俞丽梅感觉自己已休了很长时间的假,人整天无所事 事地坐在房里,都坐麻木了。谢楚南到底要干什么?随着时间的流逝,院长不得不 对谢楚南的这种行为重视起来,认为不再是简单的一件事。院长重新变得紧张了, 每天在给俞丽梅的电话中,反复强调着一个事实,那就是她在这节骨眼上千万不能 来医院。俞丽梅听出了院长的不安与紧张,院长为什么要如此紧张呢?同样让她感 到荒谬的是,如果谢楚南不离开医院,她就永远也不能回去上班了。要知道谢楚南 与医院只是病人与医生的关系,而院长竟然把他当成一个特殊的病人,完全是莫明 其妙么。俞丽梅不好把自己的想法讲出来,只有安心地等着。 谢楚南的母亲自从来到医院后,一直都没回去,每日陪伴在儿子的病床前。过 了大约十天左右的时间,谢楚南的母亲大概也觉得儿子弄得有些过头,于是收拾了 一下带来的东西走了,据说走时跟谢楚南连招呼也没打,有些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 味道。谢楚南这才尴尬了起来,赶紧离开医院,回到了学校。 院长一直提着的心这才落下,忙给俞丽梅打电话,语调很兴奋,像是终于扔掉 了一个包袱一样。这天,正是立秋节气,头天落了一场雨,空气中弥漫着凉爽的气 息。听着院长的话,俞丽梅的身心愉快。 在这期间,趁着休息的间隙,俞丽梅偷偷地去县城医院做了人流手术,身体也 恢复了不少。 第二天傍晚,俞丽梅重新回到了医院。院长说她休息了这么长时间,得多值晚 班。这天晚上,时间已到了十一点多,她正从5 号病房观察出来。5 号病房有一例 下午刚做手术的病人,要定时进行观察,病人正处在术后观察阶段。当她走到医院 廊道另一侧拐弯的地方——还隔着好几个病房的距离,就听到了往这边奔来的脚步 声。 在拐角处出现的医生正是今晚与她一起值班的吴兰。吴兰脸色发白,神情极为 紧张。俞丽梅感到奇怪,以为吴兰出了什么事。没想到吴兰来到她的跟前,说是院 长让来找她的。不是吴兰出了什么事,而是急匆匆来告诉她一个可怕的消息:谢楚 南不知听谁说她已做了人流,于是又闹开了,正准备要跳楼自杀。是中学的张校长 给院长打来了电话,请求俞丽梅无论如何过去一趟。情形危急,谢楚南说不定什么 时候就跳了下来。谢楚南爬上了中学最高建筑物——教学大楼,发现他的是一个学 生,学生上完晚自习,在学校的浴室洗完澡后,走在去寝室睡觉的路上,偶一抬头, 看到教学楼的顶上有人吸烟,火光一闪一闪的。那名学生把情况报告了班主任,班 主任于是跟着学生来到了现场。班主任站在底下,没作声,抬头认真地观察着,很 快就判断出是谢楚南在上面。因为没学生敢明目张胆地在校吸烟,再说这么晚了也 不会有同事心血来潮跑到上面去吸烟。班主任不敢自作主张,跑去给校长汇报。校 长听说,急了起来,忙召集了几名老师,一起往楼顶上冲,谁知通向楼顶的铁门给 反锁上了。校长便站在底下喊话,让谢楚南下来,问他站在上面干什么?谢楚南说, 他真的不想活了,要从上面跳下来。校长劝他不要想不开,有什么事情下来说,学 校会替他出面的。 等吴兰把刚得到的情况描述完,俞丽梅的声音就高了起来:“谢楚南是装的, 他一直都在装,他未必真的敢跳下来。我去干什么,我已与他没任何的关系。” 吴兰说:“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谢楚南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你是 有责任的。” 俞丽梅说:“我有什么责任,是他自己不想活了,没有谁逼他自杀。” “你认为没责任么,谢楚南本来生活得好好的,是因为你才要去自杀,你还敢 说没责任么?”吴兰的话很尖锐。 “谢楚南完全疯了,不是我逼他,而是他在逼我。我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大 家要把我与他捆绑在一起。他真的是在装,在做戏,故意吓唬人的。”俞丽梅说。 吴兰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去劝说。院长已跑了过来,院长的意思与吴兰的意思 一样,让俞丽梅去一趟,时间就是生命,如果去迟了,可能就晚了。 俞丽梅的态度很坚决,说如果谢楚南一而再再而三地自杀,她是不是每次都要 去。俞丽梅说,她已与谢楚南彻底分手了,就没任何的理由还去,上次是她给了院 长的面子,这次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去的。院长没办法,只好掏出手机与张校长通 话,把俞丽梅的话重复了一遍。那头张校长的意思是俞丽梅无论如何都要去的,张 校长的声音很大,静夜中,以至于都听得一清二楚。院长又转过头对俞丽梅说,不 管怎样,还是去一趟为好,我知道这是为难你,事情到了这个分上,我也没办法。 谢楚南的精神看来真的有问题,简直莫明其妙么。再说张校长也是为你好,因为我 们都不敢保证,你去了谢楚南就不会跳楼,但是你去了比没去要好,至少对各方面 都有个交待。发生在谢楚南身上前前后后的事情都因你而起,你多少也是有责任的, 你去了也就做到了问心无愧么。 俞丽梅很震惊,想不到院长也这样说,再要解释就多余了。事情越解释就越说 不清,这是她从日常生活中得出的经验。俞丽梅只好在院长与吴兰的陪同下来到了 学校,学校里一片灯火通明。俞丽梅并没看到描述中的场面,而是直接走进了校长 办公室。办公室里坐满了人,当她走进时,所有人的眼睛都抬了起来。俞丽梅不知 所措,站在那里。张校长反应过来,让她坐下。张校长又紧锣密鼓地安排着,把她 安坐在灯光明亮的地方。俞丽梅这才看到谢楚南坐在对面的桌边,脸上什么表情也 没有,眼睛盯着灯泡,像是正在研究灯泡为什么发光的问题一样。 张校长在开始讲话前,顺便把谢楚南从楼上下来的经过说了一下。归纳成一句, 谢楚南在他与众多老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说下,放弃了轻生的念头。鉴于种种 原因,张校长并没说明谢楚南为什么突然接受了他们的劝说。张校长斟酌了一下, 说还是先请谢老师说说自己的想法吧。 谢楚南抬头,眼睛茫然地转动着,看了看周围的人,像是没明白校长为什么让 他先开口。发现谢楚南不对头,张校长笑了笑,缓和着气氛,轻松地说:“随便说 说,随便说说,想到什么说什么。” 谢楚南显然还没从事态中平静下来,声音很疲惫地说:“没什么好说的,事情 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还能说什么,再说就没意思了。” 既然谢楚南开口了,张校长就有理由让俞丽梅接下来说。俞丽梅的神情气愤, 站起身说:“谢楚南我告诉你,别再装了,别以为我没看清你的嘴脸。今晚当着所 有人的面,我再重申一次,谢楚南今后发生的一切跟我没任何关系。仅仅因为我与 谢楚南恋爱了一场,你们就认定我要对他负责么?今晚我本就不应该来,只是给大 家一个脸面,以后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张校长完全听懂了俞丽梅话中的意思,低下脑袋喝了一口水,水喝得急,给呛 了一下,但还是努力地镇定下来:“俞医生,今晚为难你了,我保证不会再有第二 次,同时也向你深表歉意。” 简直太荒谬了,事情明明跟自己没任何的关系,却要站在这里,说些不明不白 的话。俞丽梅浑身发热,口干舌燥的。这一刻,她突然感到伤害她的不仅仅只是谢 楚南一个人,其中也有学校与医院方面的领导。她激动起来,再也控制不住,把手 中的水杯扔到地面,抬起脚狠狠地踩了一下。她提高声音说:“我有自己生活的方 式,希望你们不要再干扰我的生活,我的生活都被你们打乱了。谢楚南是有知识有 教养的人,他愿意干什么就让他去干,假如他真想自杀,早就死了,不会像现在这 样还站在你们的面前。上次他不是喝农药了么,为什么不喝剧毒型的,偏偏选择了 菊脂型的。一个人如果真的不想活了,决不会把死搞得如此兴师动众。如果把死搞 得兴师动众,就不会想死。第二点,谢楚南用心良苦,正在利用各方面的力量,一 步步地实施着内心的计划。学校中了他的圈套,医院也同样中了他的圈套。大家都 看到了,谢楚南今晚就在演戏,他演了一次不过瘾,还要一次次地演下去。这就是 一个为人师表的人的所作所为,这样的人还怎么教书育人。说明谢楚南本质上就是 那样的人,是他本身就有问题。说得不好听,连他的母亲都认为他有问题,不是早 早地就离开了医院么。第三点,根据我与谢楚南的交往,不敢说对他十分地了解,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没有谁能够看透他。我之所以说了这么多,是实在不能再忍受, 你们为什么要把我与他牵扯到一起呢?第四点,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不知谢楚南 想明白没有,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我们之间还有结婚的可能么?名存实亡的婚姻, 是没任何意义的。我可以明白地告诉谢楚南,我们之间已完全是陌路人,互相谁也 不欠谁的。” “俞医生,你完全理解错了我们的意思,谢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暂且不 论,也是我们管不了的,我今晚只是让你们当面锣对面鼓地把事情说清楚。我与医 院都是本着对你们负责的态度,因为你们毕竟是各自单位的一员。”张校长说。 对俞丽梅的话,谢楚南没进行反驳,置若罔闻般,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 也许事情到了这时候,只有各自心里才清楚其微妙。俞丽梅说了一大段话后,接下 来也沉默了。既然两个人都沉默了,张校长就觉得今晚的事情可以告一段落,于是 说:“谢老师,如果你还要自杀,我也管不了,我总不能天天看着你吧。你心里即 便有一万个念头,也要放下,要尽职把学校的工作搞好。当着俞医生的面,我表个 态,请俞医生尽管放心,不会再把谢老师的个人行为与你牵扯到一起了,今晚,在 处理问题的具体方法与手段上,我没做好,为此再次向你深表歉意。” 今晚发生的事情这才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