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当谢楚南又一次出现在医院时,俞丽梅真正感到了恐惧,恐惧感如一根鞭子无 由地抽过她的身体。面对谢楚南一次次的寻死觅活,她嘲笑过,讥讽过,也不以为 然过,而现在,她却被恐惧笼罩。事情居然变成了这样,太不正常了。谢楚南要沿 着一条路走到黑,这样的行为太荒唐了,只怕整个世界上都难以找到。如此说来, 谢楚南不只是思想荒唐,还在于他竟要以荒唐的思想来证实荒唐的存在。谢楚南锲 而不舍,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到底是为什么?仅只是简单地逼她就范么,现在看来, 这不是他真正的目的。谢楚南再三地做出各种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来,说明他什么也 不顾了,哪怕是颜面尽失,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也要在所不惜。 事件如果还继续往下发展,谢楚南不出事才怪呢。一个人付出了长久的努力, 而愿望始终无法达到,这个人就会走火入魔。这样来形容谢楚南,应该是恰如其分 的。 谢楚南笑着,神情愉快而兴奋,与她的神情迥然不同。谢楚南的手中拿着一只 打火机,不时摁亮一下,给医院里其他人点烟。用谢楚南的话说,隔了一段时间没 来医院,怪想大家的,要知道从前他是经常来医院啊!谢楚南的话说得意味深长, 又赤裸裸的。因为事情过于突然,俞丽梅眼前一黑,以为自己会倒在地上。可是她 没想到,自己居然没倒下,而是站着,睁眼看着谢楚南,听接下来的话。 谢楚南接下来讲到了一件事,像是与她没任何的关系,她却听出了其中的弦外 之音。俞丽梅按捺着自己的念头——立刻要冲上去扇谢楚南几记耳光,拚个鱼死网 破。谢楚南边讲着,眼睛的余光边明晃晃地斜了过来,似乎在观察她的表情。谢楚 南说,前天晚上他在电视中看到了一档节目,简直就怵目惊心,一个男人把一瓶硫 酸泼到一个女人的脸上,女人的脸百分之八十烧伤,成了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 物。不说你们也猜得到,当然是因情生恨,导致了极端事情的发生。谢楚南边说边 比划着,像亲眼目睹了一样。 俞丽梅打了一个寒颤,身体随之抖动了几下。谢楚南是否在暗示她,他也买了 一瓶硫酸,收藏在什么地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泼到她的脸上。俞丽梅更是相信 自己的判断,谢楚南自始至终,都在进行着表演。 俞丽梅不能再听谢楚南的胡言乱语,所有的这些甚至可能是谢楚南临时编造出 来的,是用来吓唬她的。当然,也许他真的看到了那档节目,恰恰是节目启发了他, 提醒了他。谢楚南以为自己找到了新的武器,新的方法,所以他控制不住,特地跑 来医院告诉她。俞丽梅的脚步像钉在那里一样,尽管要离开的念头那样强烈,却半 点也挪不动。谢楚南就更是兴奋了起来,把那个骇人听闻的故事又讲了一遍,这次 讲得慢,并且凭着自己的想像,不时往里面加工着什么,把细节强化着,这次不再 是他的亲眼目睹,而本就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了。 俞丽梅听着,感到难以置信,也感到极为荒诞。俞丽梅想让谢楚南现在就拿出 硫酸,现在就泼到她的脸上。但她只是微张着嘴,双唇不停地上下动弹,打摆子一 般,身体抖动,寒意爬遍全身。她盯着谢楚南看,也不知看了多久,身体终于支撑 不住,人随之倒了下去。 当俞丽梅醒来时,天已亮了,病人们正在各自家属的照料下用餐,病房里到处 是嘴巴的翕动声。她没想到自己竟在病床上躺了一个晚上,真应了那句俗话,病来 如山倒。俞丽梅搞不清自己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怎么一下子就病倒了,居然 连床也起不了。 这个早晨,走进她的病房的是同事吴兰。吴兰告诉她,她的身体无大碍,经过 一系列的检查什么问题也没有,可能是这段时间太累了。院长说你要多休息,要尽 快把身体恢复过来,医院里还有很多的事情等着你做呢。 吴兰还告诉了她一件事,说是她昨天倒下后,谢楚南的脸当场就吓白了,慌忙 跑了出去。她也把大家都吓坏了,好好的一个人还不是让谢楚南折磨成了这样。谢 楚南也太不像话了,你干脆去法院告他,由他这样下去,总也没个了断的时候。 吴兰的话什么意思,在怂恿自己么?所有的人是不是嫌事情还闹得不够大。俞 丽梅说,不要再说谢楚南好么,我如果有什么病,你千万不能瞒着我。 吴兰笑了笑,说你有什么病,不要自己吓自己,你只是累了,休息一段时间就 什么事也没有。吴兰说这些话时,很轻松,也很快乐,想以自己的情绪感染俞丽梅。 俞丽梅是清楚的,也想笑一下,但她根本就笑不出来。 吴兰又说,是院长作出决定的,说是只要人没什么大碍,还是不惊动家属的好, 免得做父母的担心、受怕,所以就没通知你父母。 俞丽梅对此没任何的表态,静静地听着吴兰的话,身体不安地动了动,脸上的 表情木木的,也淡淡的,人有些分神,甚至没听清吴兰后面的话。她动着,要从床 上坐起来。吴兰看出了她的企图,把她扶起坐着。在那过程中,俞丽梅甩了一下胳 膊,意思是自己能够坐起身来。事情过后,俞丽梅又问自己到底怎么啦,发什么神 经,同事吴兰是好意呀。俞丽梅觉察到了吴兰对此的反应,嘴忙张了张,想解释一 下,但俞丽梅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 坐起后,俞丽梅不希望吴兰还呆在身边,可又不好去驱逐。偏偏吴兰这时又谈 起了让她闻之色变的话题。吴兰说,还真的无法判断谢楚南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谢 楚南看上去鬼迷心窍了,要缠上你一辈子。他再三地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事情,说 不准还会做出更是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吴兰说着,神色慢慢地紧张了起来,朝前后 左右看了看,又看了看俞丽梅,目光很是不自然。吴兰的这副模样,令俞丽梅也不 由紧张了起来,搞不清谢楚南又做出了什么事? 俞丽梅总算听出了吴兰的意思。吴兰说,她曾从法制报上的案例分析专版上读 到过这样一件事:一名医院里的外科医生,因为恋人的背叛,终日神思恍惚,找不 到解决的方法。后来于某天晚上,两人发生争吵,在极端心理的驱使下,外科医生 用事先准备好的细钢丝,把恋人勒死,然后用手术刀把恋人的尸体肢解,当晚就抛 尸灭迹。案件直到很久才宣告侦破,是外科医生承受不了精神上的压力,自己去自 首的。 吴兰的话刚说完,俞丽梅就吓住了,像不认识吴兰一样,眼白外露地盯着,目 光半天也没收回。吴兰的意思她懂,既是提醒,也是担心。慌乱中,吴兰还把自己 的不安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 半天,俞丽梅没再说出一句话。吴兰的提醒不能说没道理,也不能说是没由来 的担心。谢楚南接下来的行动没人清楚,从某种角度来看,是有可能做出这样的行 为的。吴兰说,要尽量避开谢楚南,避得越远越好,再这样下去,恐怕迟早会出事。 正如那名外科医生一样,谢楚南显然是个心理问题严重的人,他的行为足够说明一 切。 晚上,俞丽梅做噩梦,梦见谢楚南提着一把刀子追赶着她,她仓皇地到处跑着, 谢楚南在她身后哈哈大笑。从噩梦中惊醒后,俞丽梅有不知身在何处之感,浑身汗 湿,头发湿漉漉地耷在脑门上。她不敢再睡,忙起身巡查着,看门窗是否关紧。静 夜中的哪怕一丝声响,也令她毛骨悚然。有时,俞丽梅醒后,干脆坐在床上哭了起 来,哭着,居然把自己吓在那里。 这样的情形是不能再维持下去了,哪怕是一分一妙也不能维持,必须彻底从事 件中解脱出来。谢楚南是什么样的人,是个随时可以制造事端的人,是个有潜在危 险的人,更是个能威胁到她生命的人。 由于恐惧感的日益加深,隔天,俞丽梅从商店买来一把水果刀,每天揣在身上, 以便应付不测。俞丽梅愈来愈相信谢楚南总有一天会对她下手的,正如吴兰所说的 那样。防患于未然总不会错,万一碰上了,也可以自卫一下。水果刀藏在身上,很 不舒服,老是硌着什么地方。但俞丽梅还是每天揣在腰间,并坚信自己的判断。 每日提心吊胆地往返于医院,俞丽梅的精神格外地紧张,时常走着停了下来, 看看身后有没有人,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从心理学上讲,也能够说得通。有一 天傍晚,当她转过脑袋时,真的看到了身后的谢楚南。谢楚南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她停止住,谢楚南也停止住,手中像是拿着什么东西,对着空气挥来挥去。俞丽梅 的第一判断是——那肯定是一把刀子。谢楚南想趁人不备,把她杀死在途中。俞丽 梅差不多要尖叫起来,脚步加快着往前奔,再也不敢回转脑袋。一连几天,谢楚南 准时地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依然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俞丽梅给吓得半死,心 里的那根弦绷得紧紧的,已离崩溃不远。谢楚南像是懂得拿捏,把事情拿捏得恰到 好处,仅只不远不近地跟着,从不上前去与她打招呼。 又一天,俞丽梅再也无法忍受了,转身朝谢楚南走了过去。走近,才看清谢楚 南手中的确拿着一样东西,但不是刀子,而是一根细细的钢丝,她的身体不由自主 地感到战栗。“谢楚南,你整天跟在我身后,到底想干什么?”俞丽梅说,脸色严 峻,“是不是想杀人?” 谢楚南嘻嘻笑着说:“我没跟你呀!” 俞丽梅说:“你无耻。” “我无耻么,我可是人民教师。”谢楚南说。 俞丽梅简直气疯了:“我警告你,你再这样下去,我不敢保证不把你杀了。” “好啊,那我等着。”谢楚南还是满不在乎的样子,把一条腿斜靠在另一条腿 上。 面对谢楚南的行为,俞丽梅一点办法也没有,神情恍惚迷离了起来。再走在路 上的时候,她的腿怎么也抬不起,软绵绵的,走得歪歪倒倒。路像是没了尽头,她 想快速缩短路程,可腿硬是迈不动。有几次,她不得不中途停在那里,茫然失措, 眼睛盯着路面看。她的脑袋不能回转过去,稍不留神,就能看到谢楚南不远不近地 跟着她。到现在为止,谢楚南还没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她用得着如此担惊受怕么? 在谢楚南心目中,他肯定以为自己了不起,也以此为荣,要一次次地吸引人们 的眼球。比如在跟踪俞丽梅的行动上,人们接下来关注的程度更甚。特别是走过镇 街时,俞丽梅的脑袋自觉地低着,不敢抬头看一眼四周,街面黑成一团,成了一条 船,正载着她朝前划动。有时,她镇静地回过脑袋,眼睛虽然盯着谢楚南看,心却 在一阵阵地抽搐。谢楚南还陶醉在这种乐趣中,根本没意识到事件的危险性。俞丽 梅摸了摸藏在胸口的刀子,不敢保证稍不慎就冲了过去,把刀子飞快地插进他的胸 膛。谢楚南全神贯注在眼前的游戏中,也从中找到了乐趣与快感,心醉神迷了起来。 当俞丽梅的焦虑与忧伤更深一层时,谢楚南的兴奋就要增加几分。先前,谢楚 南的跟踪还有些含蓄,有些遮遮掩掩,像是害怕俞丽梅会发疯,但随着时间的推移, 谢楚南改变了策略,不再畏首畏尾,而是突然出奇不意地出现在俞丽梅的面前。俞 丽梅吓得惊叫一声,像撞着鬼了一样。她的眼前一黑,过分而强烈的刺激,令她的 身体急剧地倾着,眼看又要倒下。匆忙中,她的手扶住了墙壁。等回过神来,看见 谢楚南早已跳得远远的,正半蹲着身子望着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得意。面对谢楚南 的行为,俞丽梅成了惊弓之鸟。她的尖叫,她的眼前一黑,表明她已把持不了自己, 处在了疯狂的边缘。这时候,俞丽梅想起了一句话:上帝要一个人灭亡,首先是让 他疯狂。不对,应该是谢楚南已经疯狂了,不是她,她怎么会疯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