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买菜?”开电梯的女人故作诧异地看看易天。“最近都是你买。”她说。 常常一点小事,就使易天感慨,以前,他每月给妻子六百元菜金,现在他确实 是每天自己出门买菜了,不再给她一分钱,免得她抱怨钱少。妻子早就下岗了,在 股市里沉下浮上,他不能再给她钱了。 今天是星期天,妻子说:“买几条鱼来吃吃吧!” 易天在心里恨着她,下岗了还吃啥吃啥的,易天不喜欢在家受妻子指使。 妻子这些日子是睡得安稳的。 那个倒霉电梯早上六点半就呜呜呜响了起来。她扒开眼。 丈夫起床半小时妻子也起床。他出去买菜,她梳洗后,第一件事是出门买证券 报。报摊前经常会碰到同一股市的人。教授也有时就在报摊前,跟大家分析行情。 “教授真是好,炒股炒得绝对好。”她有次跟开电梯的女人说起炒股,开电梯 的女人说:“我老公也是教授,懒得要命,我服侍他太好了,现在嘛,我也叫他去 炒股票。” 她听了这话,心里像是打翻了什么似的,不好受。 开电梯的女人说:“还是你家老公好,真照顾你,每天自己买菜,让你炒股白 相相,你开心!” 她在心里骂自己男人,“就是他逼我朝死路上走,只说体面话。” 她去了报摊,没见着教授。 几个脸熟的股民向她点点头。 “教授没来?” “不知今朝股市要跌到多少。” 她在股市里是显眼的,最近她按照报上“靓博士信箱”的指点打扮自己,以前 穿着随便——自从炒了股票,你就妖起来了,这话是丈夫易天说的。 “祝你成功。”记得易天说过,他是话里有话,像是最希望她外面有人似的。 “教授今朝不会来了。”她买了两份报纸,本是想给教授一份的。 绍兴路的小街上,全是个体摊贩,狭窄的街面都是外地人的摊位。对这条小街, 他一直有亲热感,这里是城市的边缘,离火车站只有几百公尺,铁路南边高楼林立, 号称“不夜城”,铁路北面则是黑压压一片棚户区,他家的高楼鹤立鸡群,在铁路 这边不属市中心,地价便宜,其实一路之遥,就进入市中心了。 常常有民警来冲击这些路边摊。市容办的摩托车一来,摊主屁滚尿流。然后又 恢复到原状,那些摊主都是熟脸,有些是认识他家那个妖女人的。 最近鱼不便宜,妻子吩咐他去的那个鱼摊,摊主像个屠夫,给易天不好的感觉。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你老婆好福气呵……”他回头一看,不是对他说话, 那人在和别人说话。 那人没有眉毛,堆着笑容,隐隐地露着一丝阴险。 走过一段路,一家新开的西点柜里颠出一个胸口肉乎乎的女人,投来一声骂, “你今朝没有好死!”她那眼光,分明是看着他的。 他骇了一跳。这女人他根本不认识。 背后这时响起一个男人的粗喉咙,“你讲我好死,我就好死,死得快活!”于 是那女人狂笑起来,他们原来是在调情。 东面的小菜场,只有破破烂烂的几根石柱,几个石台撑着,好像小了许多。一 些场地割让给别人了,可能是出租,添了铝合金窗的办公室,以前的熟食柜撤消了, 租给私人卖烟酒水果。 菜场的弄堂口,新来一个买鱼的,矮矮的胖乎乎的女人,系着橡皮围裙,脚下 大小盆两个,喊:“便宜便宜!十元六条、十元六条……” 在易天看来,这个女人不像做生意,招呼人的样子,仿佛是热情的服务员。易 天蹲下去看鱼,大盆是鲫鱼,另一盆是鳊鱼,活灵活现地游着。易天想起来问: “以前怎么没见你”? 见有人搭讪,女人答:“我是借的地方。” “下岗了。” “是呀。” 易天想到妻子也是下岗,她们是一族。禁不住多看那女人一眼,“你以前做什 么的?” “在招待所做。”买鱼女人笑笑,有点动人,像绽开的百合,他不知哪来的联 想。 女人朝十元一盆的盆里又丢进了一条鱼,说是便宜卖了,“先生,有什么工作 你可以介绍给我。” 易天摇了摇头,忽然说:“你不会搞搞那种保健品直销?” 有一个咖啡店经理在搞直销,曾打电话让他入网。眼前这女人搞直销蛮可以的, 他于是做一次“陌生推荐”,问她要了电话,说有人会打电话给她的。女人对直销 表示陌生,易天走时说“只要你有信心就会成功,一个月最多能拿到一万元以上, 我认识的一位咖啡店经理做得很好。” 女人有点感动,说:“回家跟我老公商量商量。哎,这鱼你就买了吧。我又给 你加了一条,真的十分合算的。” 易天买下了,有点意外的快活,女人说:“以后再来买啊!” 易天说:“好。” 易天发现那女人也很开心。他看见跟着又来的几个人来买鱼,女人就没那么热 情了。 易天看了看女人写的电话,是一个熟悉的名字:丁美丽。 他一下子惊奇起来,读小学时一个女同学的名字就叫丁美丽,记得她说,丁就 是大写英文的T ,他总有不祥的感觉——每次在郊野玩,看见坟茔的小砖房子镂有 一个“T ”字的孔,就想到丁这个字。 他远远看姓丁的买鱼女人,自己小学同学?无论如何看不出。他想过去问“你 以前在哪个小学读书?” 丁美丽,丁美丽……一路上他念了好几遍,竭力探索脑海里女同学的形象,但 回想不起什么,一切印象都模糊了,只留下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