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车还开不到10码,到达半猫已将近晚上八点半。半猫在一座小山冈上,日式三 厅,一楼是画室,二楼呈锥似是瞭望台,车库则在冈下。半猫之前是一家去美国旅 居的当地人居室,他家的女儿和我同事,但也花了四十万的日元才合租了下来。半 猫生活设施齐全,二楼可瞭看荒川全区,因此住半猫绝对幸福,两年来我不止把它 当画室,还当卧室。每个礼拜,往返新宿两次。有时三次。不像其他女人那么直截 了当,这个女人是来欣赏我画作的。我已经对她说过我刚在荒川区美术馆举办了一 场作品展览会,三个月前。“やったね”(好极了),我一说,她双眼立马感觉好 像从玻璃后钻出来的一样,给人耳目一新,而不顾我正压在她身上。我一个男人对 一个女人说着成就,充满了诱惑。其实我正愁的就是这些画,还没有一个收藏家打 探过,这可是我数年的心血啊,心血挂在半猫的墙上,连鬼都不来打探一眼。 开始看画。我给她削了个苹果。她看画时,我时不时看她,是偷看,偷看她的 胸脯像沙漠沙丘在微微起伏。刚才,她和我爬山冈的石梯子来的时候,她一直说累, 可一进屋,她就开始看画。我把屋内的光线打得很淡,这样能增加画的魅力。她偏 头却反对,能不能再开亮一点?我说,有危机感?她没说话,而是把包丢在地板的 草蒲上,我挑逗地把所有灯都打开,她反头又来看我,眼睛里就像燃了两根蜡烛, 她说,太亮了。我哈哈大笑。 她咬着苹果继续欣赏墙壁上的那些画,中国画,油画,模仿型的细密画,高棉 画。杂七杂八,总的来说,是我作为男人引以为自豪的。不过,除了它们能证明我 是一个好男人外,在半猫,其他就不敢恭维了。照我妈的话说我的生活不干净,总 之,邋遢。就是一个月前,美国人打阿富汗,我还吸引了一个模特来半猫,她说很 钦佩我。在正式的社交场所。我巧舌说了一个“Bed ”,英文单词,她本来不答应, 后来还是答应了。因为我说半猫有魅力,像男人一样。 这个女人却和之前来过的女人都有所不同,我想趁她咬苹果视线继续黏在墙上, 我要把半猫修理一下才行,一旦视线从墙上掉下来,那我将非常难堪——隐蔽的角 落处,柚木画架上挂了一条三角裤,我先把它勾下来,是那来过夜的女模特留下的, 她在这里足足留了一晚,后来我想了很久,才想明白原来她以为我很有钱才跟我上 床的,可完事后我跟她说了实况,她就悄不留声地走了。当初我还恨恨地想,她娘 的还给我留了个静物;厨房的草蒲上摆着几个聚乙烯饭盒,里面干焦的饭粒就像被 我折磨将死的牢囚,也把它们一一拎了起。全部收拾干净。今年,我发现和女人交 往有所加剧,这大概得益于母亲的加紧步伐。 收拾垃圾时,这个女人可一直在感叹道什么北斋北斋。 我当然明白她说的是谁,近代一名画家。可我心里却说荒唐。不过,她说“北 斋”,又可确信她懂画,至少懂一些名家。可我没兴趣。我听着她嘴里叽里呱啦, 一边捡床脚那堆黄黄的卫生纸球,捡完了,想着她把我的半猫也应该看够了,去厨 房泡两杯牛奶。灯全打亮,这女人看我端两杯一红一绿不同颜色杯的牛奶出来,她 扑哧一声笑,笑完了去看她自己的脚跟。我把牛奶杯放案上,她才抬头说没事。喝 牛奶时,她向我解释,因为她看到了世仓铁平。从他的画可以看出来,世仓铁平其 实是一个很温柔的男人。这一句差点让我被牛奶呛翻,我说有这样的吗?当然还是 在心里。 我出生南方的一座小城市,而不是松花江边的黑龙江。说实话,之前我并不认 识她。她只是我来东洋认识的第六个中国人,我朋友的朋友她妹而已,也就是说平 安夜之前,她只和我那位在秋叶原卖电器的朋友,我认识的第四个中国人有联系。 我母亲加紧步伐的那些日子,这个老四也给我发来了短信,嗨,给你介绍一个尤物 吧。无聊之极,我才在平安夜和她见面。我还是迫不得已。这还是不得不再次提及 我的母亲,她甚至开始越俎代庖,亲自操刀张罗起我的亲事了。 说实话,从认识的第一眼,我就认定这个女人有点神经质。例如刚才,我给她 讲高棉画,我手臂抬一下,她去看墙壁上她的影子,她的影子显示我和她叠一起, 她赶紧往逃逸的方向倾斜。这简直是相当青涩青苹果的那种嘛,不过,这也让我从 心里把她与汽车展、歌舞厅里的那些女人甄别开。但她已决不太年轻,从体态上。 柳眉薄唇的,可岁月这东西它雕磨过的谁也掩饰不了,刁钻的人一眼就能看穿,例 如就说她那个敲手指;眼睛很平静地看对面的男人,这就是大气魄,就具备一个完 整女人的气质,就像钻石般完美,只是被打磨过。她说她叫张玫。这倒让我有点恍 惚,十年前,我就认识一个名字里也带“玫”的女孩,她嘴巴里那点酸酸的椰果汁 味至今还残留在我嘴里。可也称不上恋爱。接着,她说她出生黑龙江。我点头,这 我信了,看她气质就知道。 她自我介绍,她的自我介绍是在大学的林阴道和我一边走一边完成的,就是在 平安夜那天下午。她说她是跟她哥来的,她哥住新宿河田。她哥不让她工作,而让 她继续呆在医技校,而他则是一家很有销售额出版社的代理商,换句话说很懂得人 生博弈,拿到过全日本最好的小说,比如一本畅销书《奇袭》。当时我脑海里就打 转,人家的小说她也拿?说到小说,她问我,你看吗?我摇摇头,说太酸。说着说 着,空空的林阴道里刮起一股旋风,我捍卫似地贴近她的背。天气不好,最近东京 的天气都不好。果然,很快又开始飘雪,本来还打算在公园里走两圈的,看来不行 了。她低声说你会探戈吗?我说你还会跳那种摇船舞?她满点头,我说我也会,我 请你?那儿暖和一点。就去找舞厅。找到了舞厅,她先是不答应,可舞厅里人头攒 动,大家都在为圣诞而快乐,她终于软了下来。《只差一步》里,我和她拉着手她 还在介绍,主题还是她哥哥,只不过她的两个小鼻翼开始一张一蹙,原来,她的哥 哥是在美国没发展了才来日本的。听说过“9 ·11”吗?从那时起,美国限制进口, 人也一样。 说到这,她以为自己说了一个大笑话,绷出一行白齿很友好地笑,看我。我差 点吻到了她的耳坠子,她突然就踩到了我脚尖,我又看她,她的鹅蛋脸紧张地绷了 起来。 我只好把头偏过去,不搭话。因为我不关心她说的哥哥,去一趟美国有什么了 不起?我最关心的还是她的脸蛋,对生活质量追求不高的老四这次算是给了我一个 惊喜。可这鬼天气真是太冷,这让我想起谁,还真如她说的啥小说里的一个叫什么 叶子有鹅蛋脸的女人。其实,她最令人着魔的就是这张非常优美的鹅蛋脸,似乎非 常懂得调配光线。从舞厅出来后,她建议去唐人街。她带我来了这个酒吧。我和她 都喝了酒,醉醺醺地,相扶着一同去旅馆里开了一个房。在与她身体合奏时,我就 问,你学艺术的吗?她拚命地摇头说不是,她说她学医。这难免让我联想翩翩想到 赤裸裸的人体骨架,欲望就减少了不少,可那晚还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潮。 可这还是在日本人居多的舞厅,《只差一步》换成了美国西部舞曲,跳着跳着, 人已渐少,只有她和我,她欲放下我的手,说不跳了。 可我还攥着她那十根如洋葱般好看的手指,嘴里说,继续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