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二天,张师傅起得很早,没吃早饭,就开始干活了。那块灰色的料子,给拐 子做了条裤子,拐子穿上试试,咧开嘴笑了。其余的活,张师傅也都做得很快,比 如小女儿的裙子,儿子的外衣等,很快就好了。还没到吃午饭,所有的活都已经做 完了。吴嫂想,今天张师傅做得可真快,一天的活,半天就完了,可不是家里有什 么事要急着赶回去? 然而,张师傅却没有急着要走的意思。吃午饭的时候,他对吴嫂说:我要给姑 姑做件旗袍。 旗袍?吴嫂怀疑听错了。 是的,旗袍。 现在都没人穿这个了,没事?吴嫂问。 真的没事?拐子也问。 张师傅说,给她穿就没事,她就是穿旗袍的。 下午就开始做了。丝绒很快就被张师傅剪成几片,他拿着几片布料在太阳下比 对,又像一个木匠一般闭起一只眼睛看。吴嫂就奇怪了,说,这丝绒没花纹,都是 一样的,有什么好比对的?张师傅说,这丝绒裁剪时,各片毛绒倒向要一致,不一 致的话,衣服就有色差。吴嫂就说,还有这么多讲究?张师傅说,讲究多着呢。吴 嫂不懂,就不再问,自个儿忙去了。拐子坐在裁缝桌旁,还想说些姑姑的事,他说, 她是读过书的,认得不少字。解放那年,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教书的,但她不肯, 她要等她的未婚夫,她说,他说过的,一定回来的。她就等,一直等,等到现在就 这样了。张师傅这会却是一直没有搭腔,只忙他自己的事。拐子还在说,后来,又 说到他家的大院,他问张师傅昨晚有没有看到那段断墙?他说,那断墙就是他们原 先吴家大院的墙。在另一头,还有个很大的楼门,那石条就有二十多米长呢。张师 傅看看拐子,还是没说话。过一会儿,他让吴嫂与拐子把机器和案桌搬到里间去, 他对吴嫂说,我没叫,你们别进来。然后,张师傅就关了门。 拐子一时就呆在那里,不知做什么好。后来,他还是坐到了灶前。拐子已经习 惯了,没事就坐到灶前,一坐到灶前,别人好像就忘了他的存在。他自己也会忘了 自己,半天不吭一声。拐子坐在灶前想,这张师傅是怎么了?怎么不与他说话了? 他想不明白,然后就抽烟,然后就从门缝里看张师傅,他看到张师傅也是坐在那儿, 不知在想什么。看了一会,拐子觉得没什么意思,就又坐到灶前抽烟。 饭是送进去吃的。吃了饭,张师傅也没有出来,还在做。夜里,吴嫂一觉醒来, 发现隔壁灯还亮着,就起来到门缝看看,她看到张师傅戴着眼镜,坐在那儿,一针 一针地缝着。她回来推醒拐子,说,张师傅还在做呢,你去看看,会不会有什么事? 拐子就起来去看了,看一会,他回来说,在缝衣服呢,能有什么事?两人就又睡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拐子第一件事,就是去门缝看看张师傅怎么样了。他看到张 师傅还是像昨晚那样坐在那儿一针一针地缝,位置也没有动过。拐子想,这张师傅 是不是昨晚压根就没睡?他很想推门进去问问。但想到张师傅说过了不让进,还是 忍住了。这以后,拐子隔一会就凑到门缝上看看,看看张师傅在做什么,然后说给 吴嫂听。吴嫂说,你就别瞎操心了,这关你什么事?拐子笑笑,但还是看。他发现 张师傅这次很少用机器,大多是用手缝的,很慢。有时,停下来,坐在那儿抽烟, 半天不动。 后来,拐子就看到了那件旗袍。旗袍不知是什么时候完工的,反正拐子在门缝 里看到时,旗袍已经挂在房间中间的一根铁丝上了,张师傅正围着旗袍不停地转。 转了一会,张师傅又坐下来,不看旗袍,只是发呆。过不多一会儿,张师傅就拿着 旗袍开门出来了。他把旗袍递给吴嫂,指指楼上,然后在竹椅上躺下,像是走了长 路的,显得有气无力,连说话力气都没了。吴嫂说,要不,我让姑姑下来试试,让 你看看?张师傅摆摆手,又指指楼上,吴嫂就拿着旗袍上楼了。 当吴嫂从楼上下来时,张师傅好像是好了不少,他已经从竹椅上坐了起来。他 问吴嫂,姑姑穿了没有?吴嫂说,穿了,她穿上旗袍,就坐到窗前看外头,还回头 笑了一下。张师傅听后,也笑了一下,然后又在竹椅上躺下,他说,我再歇一会。 然后,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大概躺了十多分钟,张师傅体力像是有些恢复了,他说,他要走了。吴嫂便说, 你身体还有些虚,要不,明天再走?拐子也说,再歇歇吧?但张师傅还是要走,他 说,我明早还有些事,一定得走。算工钱的时候,张师傅说,旗袍的工夫就不要算 了。吴嫂开始不肯,她说,这哪行呢?你张师傅也是手艺人,要养家糊口的。张师 傅说,这不一样的,要不,就算我送给姑姑的。看张师傅说得干脆,像是真心,吴 嫂又客气了几句,也就算了。一切都料理妥当后,他们就把张师傅送到村口,在大 枫树下等拖拉机的时候,张师傅说,你们回去好了,去看看姑姑。吴嫂说,姑姑在 家里头,有什么好看的?张师傅说,说不定她跑出去了。不会的,吴嫂说,姑姑就 喜欢呆在家里,有次跑到河边,被一些小孩扔得满身都是泥,后来就不跑了,带她 出去,也会害怕。张师傅说,还是回去看看吧,反正我这里已经没事了,车来了我 就走了。 他们就回家了。回到家里,姑姑真的不在楼上。吴嫂说,真的奇了,这张师傅 难道是神仙,算得这么准?他们就出去找姑姑。在村边的一棵樟树下,他们看到了 姑姑,姑姑穿着幽蓝的旗袍,站在树下,看着天边的晚霞。不远处,许多村人站在 那儿看姑姑,他们静静地站在那儿,像是在看一个神灵,有些肃穆。吴嫂和拐子也 就远远地站着,不敢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