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怎么说呢,这天天气又很冷,她是十点半才到的废物家,她总这么称呼废物。 她觉得自己不能再晚上不回,她还觉得对自己犯的错误实在是太大了,连怀孕了都 懵然无知,所以她这几天尽量不和废物说话,但她不知道那件事究竟是不是和废物 做的。这只怪自己不停地喝酒,那天她到底喝了多少?这一次,她想自己一定要把 酒给戒了,说什么也不能再喝了。 进了屋,她把外边的衣服脱了,这件衣服有点儿掉色了,袖口那地方都毛了, 但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她把衣服挂在一进门的地方,然后先去把南边屋的窗帘打开, 窗帘已经很脏了,都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她从进屋就没和废物说话,但她知道废 物正在洗脸,废物坐在那里,废物这一辈子都只能坐在那里,他站不起来。废物洗 脸总是很慢,连刷牙也总是要用最慢的节奏进行,反正他的时间很多,多得都使不 完。废物的脸上是刚打上去的香皂沫子,一张脸白乎乎的,只有嘴和眼窝那里是本 来的颜色。她把南边屋的窗帘打开,然后又去打开通向阳台那间屋的窗帘,通向阳 台的那间屋就是废物的屋,她走过废物的身边时还是不说话。她发现放在阳台上的 天竺葵的叶子冻伤了,天实在是太冷了。废物就是这时候开始说话了,说昨天自己 又拉不下屎。她没搭碴儿,返身又径直去了厨房。她把冰箱门拉开看了一下便马上 决定中午吃什么了,冰箱里有许多乱糟糟的东西,半个馒头,半袋榨菜,几大片紫 菜,紫菜让她想起会计的复写纸,还有吃剩下的酱——有两只蟑螂在冰箱上爬得很 快,只一下就不见了。冰箱里还有半碗剩菜,是废物昨天吃剩下的,白菜粉条和肉, 废物吃剩下的当然还要给废物吃,菜里有肉,就更不能浪费。另外,她想今天中午 再炒一个鸡蛋,她这几天特别的想吃鸡蛋。然后再做一个米饭,吃饭的时候再来点 儿泡菜,那泡菜是她做的,心里美萝卜和辣椒,又酸又辣,整整腌了一坛。她洗了 米,把米下进了放在厅里的电饭锅里,然后开始打鸡蛋,她从冰箱里取了五个鸡蛋, 鸡蛋都挺凉。 这时候那只猫又开始在外边叫,这只猫的叫声十分细,像是在小声哀求谁,所 以特别的让人可怜,她停了一下,想知道这只猫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听声音像是在 二楼,是不是二楼那老两口养的猫?她心里想。她又打了几下,鸡蛋已经起了泡儿, 她又停下,她忽然很想知道这是一只什么样的猫?然后她就把门打开了,外边很冷, 她探出头“咪咪咪咪”叫了几声,那只猫果然很快就在楼梯上出现了。这是只不太 大的猫,毛色还挺好看,白底子上有两三块儿黑不黑灰不灰的花儿,脑门儿上有一 块儿,尾巴那地方上有一块儿,后背上还有一块儿,让人想像它的父亲大概是什么 样,它的母亲大概又是什么样。这只猫试试探探朝她从楼梯上慢慢走下来,快走到 她跟前时却又一下子跳开,她“咪咪咪咪”又叫了几声,那只猫还是不敢相信她。 她忽然想到了废物昨天那半碗剩菜里边的那几片肉,她挑了一片儿,扔给它,猫很 快把这片肉吃了,看样子它实在是饿了,吃完这片肉,小猫抬头看着她,看样子还 想吃,她就又给它从废物碗里挑了一片儿,她“咪咪咪咪”要小猫进来,这只猫身 子有些发抖,但还是进到屋里来,她吃了一惊,她发现这是只怀了孕的母猫,肚子 很大,好像是马上就要生了。她摸摸自己的肚子,回过头看看废物那边,要在平时, 她就会对废物说说这只猫,但她现在不想那么做了,她蹲下来,把手伸给这只猫, 小猫却一下子躲开,她想摸摸它的肚子,她甚至都觉得这只小母猫是在找一个地方 想把小猫生下来所以才那么“喵喵喵喵”不停地叫。它大概也不想把小猫生在外头, 要是生在外头,那些小猫必死无疑。她又立起身,把废物碗里的肉片都拣给了这只 小母猫。她还给它用筷子夹了一块炒鸡蛋,甚至,她还希望它吃一点米饭,就又往 地上夹了一筷子白花花的米饭。这时候废物已经洗完了脸,拄着他的拐到了厨房, 因为他不方便坐到椅子上,他总是坐在厨房里吃饭。厨房的那一溜漆了黄漆的台子 正好让他靠着吃饭。他对她说:“水快开了。”她说:“还没响呢!”她的心思这 会儿在小猫的身上,小猫对米饭和鸡蛋不感兴趣,但除此家里没什么可吃的,既没 别的可吃,小猫也别无选择,小猫还是把那一小块儿鸡蛋叼在了嘴里,它可能是实 在不喜欢鸡蛋的味道,它只吃了一点点,然后突然对着她又叫了起来。她坐起了身, 站起来,开始穿衣服。“水要开了,你干什么去?”废物对她说。她没说自己要干 什么去,只说:“还没响呢。”她已经出了门,听见那铁门在自己身后“砰”地一 响。临出门的时候她忽然把放在厅里餐桌上的酒瓶拿起来喝了一口,这一口很大, 她现在喝酒一喝就是一大口,她想喝这么一口酒,出去就不会太冷了。她现在喝酒 的时候总是在给自己找理由。她觉得自己有理由可以喝一口,因为自己正吃着饭, 身上都出了汗,自己是吃了一半儿饭,然后要出去给这只快生小猫的小猫买点儿吃 的,问题是这只小猫快生了!所以自己可以喝一点儿。出门的时候她已经想好了, 就买一元钱三根的那种最最便宜的火腿肠,这种最便宜的火腿肠人一般都不吃,超 市的人说买这种肠的人大多都是喂猫喂狗的。小超市就在院子对面,中间只隔一条 一年四季总是泛着潮气的小街。因为天气冷,外边的冰都冻得很坚实。从家里去一 趟小超市用不了多长时间,她从外边再次进来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又拿起餐桌上的 白酒瓶喝了一大口,她又给自己找了理由,既然天这么冷,既然自己是去给小猫买 东西,不妨就再喝一口。她惹上酒瘾是她没了工作那年的事,心情特别的不好,再 加上自己男人跟人跑了,她的心情就更坏,后来她就找到了酒,发现酒可以给自己 快乐,人们都说这不能怨她,她在纺织厂一干就是十多年,忽然一下子就没事做了, 要是有事做,她肯定不会喝酒。 她给那只可怜的小猫先吃了一根火腿肠,她把火腿肠用手掰成一截一截的,小 猫给火腿肠弄得一下子就兴奋起来,一边吃一边叫,这一截还没咽下去就又用嘴去 把另一截叼住,她对小猫说:“慢点,慢点,没人跟你抢。”想了想,她又给小猫 弄了半根,她在心里还想,冰箱里的那一根半就留给它明天吃,其实这时候她已经 打定主意了。她给小猫找了个塑料碗,在里边倒了一些水,她看着小猫喝。废物这 时也已经吃完了饭,也正在“夫夫夫夫、夫夫夫夫”喝水,废物吃饭喝水都会故意 弄出很大的响声。 “快生了。”她忽然对废物说。 废物说:“水都开了老半天了。” 灌完了水,她去了阳台,小猫也跟着她去了阳台,她把两盆天竺葵从阳台上搬 了进来。天竺葵在阳台上长了一夏天一秋天,一夏天一秋天就那么互相挤挤挨挨着, 一旦搬动枝干就都一下子趴了下来,她找了一下,想找些能够把天竺葵支起来的东 西,但家里什么也没有,有一根棍子,是用来捅开窗户的,到最后她只能把天竺葵 剪了一下,她把趴在那里立不起来的天竺葵用剪子“咔嚓、咔嚓”剪了,剪成了一 截又一截,然后就势插在了原来的盆子里,她知道天竺葵这种东西很好活。废物这 时在厨房里说话了,“你瞎弄什么?”她原来不想跟废物说话,但她还是说了, “这是谁家的猫?”她问。废物说:“那谁知道?”她的心思现在其实都在这只小 猫的身上,这时这只小猫已经敢在她身周围走来走去,她想让小猫在厅里餐桌旁边 的一张椅子上歇一下,她拍拍那张椅子,那张椅子上有她平时做事的围裙,它卧在 上边肯定会觉得软和些。后来她又去了朝南那间屋,又拍拍紧靠大立柜的那把高靠 背椅子,这把椅子现在从来都没人坐,以前废物的母亲活着的时候就总爱坐在这把 椅子上看电视,看着看着就会睡着,但你要是让她离开这把椅子上床睡,她马上就 会睡意全消。废物上不去这把椅子,他总是坐在一张更小的凳子上,身子靠着这把 高背椅子看电视。收拾完天竺葵她又去洗碗,这时废物去了他的屋子,废物白天从 来都不看电视,白天睡觉的时候也不上床,就那么坐在一张小凳子上睡,上身靠在 床上,因为他的腿伸不开,所以样子很难看,猛看,像是给谁从腰那地方劈开了, 上身一半搁在床上,下身一半还在凳子上,怪吓人的,没看过他这怪样子的人会给 吓一跳。要是在以前,她会对他说,“要睡就好好儿上去睡。”还有几次,喝了酒, 她一下子就把他给抱了起来,一下子就把他给抱到了床上。“好家伙,你喝了这么 多!”废物会笑着说。但现在她让自己不能再那么做,因为喝酒,她一直在心里想 自己是不是和他做过那事?因为这种想法她就很生自己的气,问题他是个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