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收拾完厨房,她在南边的屋里躺了一下,床上的蓝色床单又薄又滑,只要人一 躺上去就马上抽搐成一大堆。这时候那只小猫跳上了窗前的一把椅子开始给自己清 理,先是爪子,左爪,右爪,然后是尾巴,它在尾巴上花的工夫特别多,好像它特 别珍爱自己的尾巴。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看这只小猫清理自己,自己连一点点睡意 都没有,她甚至想这是不是东边粮店的小猫,粮店现在不卖粮了,开成了饭店,饭 店里的老鼠比粮店少多了,粮店的猫也都失业了,她有时候能看到粮店的那只大黄 猫蹲在墙头上,那只猫可真大,像是猫里边的领袖人物。这只小猫可就小多了,但 这只小猫的肚子可真大,也许它今天晚上就要生了。她忽然开始摸自己的肚子,从 这边摸到那边,好像是在摸别人的肚子,她想这只小猫到时候可能能生几只?也许 它早就弄好了窝?她忽然从床上坐起来,觉得自己那点点睡意一下子就没了。她打 定了主意,她站起来把窗子打开一条可以让这只小猫钻出去的缝,她在心里对自己 说,想走就让它走,要是它不走就让它待在屋里,也许它晚上就要生了。她侧着身 子看小猫,小猫没有走的意思,反而把身子蜷了起来。她把窗子又关了起来。 要在平时,天气这么冷晚上她就不会走了,但她还是决定走。她是下午五点半 走的,她给废物把晚上的饭弄好了,她走的时候,围脖已经围好了。废物这时候在 屋里大声说:“把猫弄走!”她在外边对废物说:“人要有点儿同情心,它快生了。” 废物又在屋里大声说,说他担心晚上猫叫得他睡不好。她说:“你怎么知道它会叫?” 她这么说话的时候那只小猫蜷得更像是一个小毛团儿,就在窗前的那把椅子上。她 又说了一句:“它快生了。”废物说:“它会拉一家屎!”她说它就是一头大象也 拉不了一家!临出门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拿起那个白酒瓶大喝了一口。她 对自己说既然外边那么冷! “你又喝了?”废物在屋里说。 废物这么一说她就又喝了一口,“我是喝我自己的。” 出门的时候,她又对废物说:“它再叫你也不要开门,到时候你放不走它从外 边闯进个人你可受不了!”她说这话可是真的,她很担心废物到时候会开门,到时 候也许真要闯进个坏人就糟了。废物在屋里说:“你看吧!你看吧!你看吧!”废 物说话的时候她又拿起酒瓶喝了一口,又一口,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下子就又高兴 了起来。 “告诉你,别放它走,它要生了!”她又对废物说。 “你看吧,你看吧,你看吧。”废物说。 “你什么意思?”她说。 “你别走了,天这么冷。”废物说。 她还是走了,也许那只小猫今天晚上就要生了。她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想。 开门的时候她就想听到猫叫,但她没听到,晚上酒醒的时候她想也许小猫这会 儿已经把屎拉在家里了,餐桌上、床上,或者是窗台上,或者就是尿,把尿直接溺 在椅子的垫子上,那个垫子上的图案像是绣上去的,但细看不是那么回事。她从外 边进来的时候废物正在“哗啦哗啦”洗脸,洗脸刷牙是废物每天最大的事,然后就 是拉屎,废物特别珍爱自己的拉屎,这么说一点点都不为过,废物还特别爱在吃饭 的时候说起他拉屎的事,她要是对废物说“想说到一边说去!”废物总会嘻嘻一笑 说“这是我的家你让我到什么地方去说?”进了屋,她就感觉到那只小猫肯定是不 在了,但她还是找了找,但她明白自己根本就不用找,那小猫肯定给废物放了。她 看了一下南边屋子的床上,床单上有很多小猫的毛,她心里说这只小猫可能真要生 了,她知道猫生小猫的时候会从自己身上往下叼毛,会把叼下来的毛都絮到窝里去, 它要是不叼毛小猫的窝里就不会又暖又软和。床单上除了毛还有一片尿渍,有饭碗 那么大,尿渍那地方的颜色要比别的地方深许多,就像是在蓝色的床单上打了块儿 黑色的补钉,她又找了找猫屎,但没有找到,她用小扫帚把床单上的猫毛都扫了, 然后才去了厨房,她已经想好了,今天煮一些小米粥,炒一个黄豆芽,冰箱里还有 一根蒜肠,再馏四个馒头。她一边做着手里的事一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废物: “猫呢?” “放了——” 废物把声音拉很长,说猫在屋里叫得我一晚上睡不着。 她问是什么时候放的? 废物说:“刚才,刚才放的。” 她想要是让自己不发火最好就来一口,她找到了这个理由,这个理由让她去了 厅里,她拿起那个白酒瓶子就往嘴里喝了一大口,她忽然觉得不是那只小猫很可怜 而是自己可怜,她摸摸自己的肚子,那只小猫的肚子都那么大了,也许它现在真的 已经把小猫都生在外边了,这都怨废物,她觉得自己为了一只猫和废物生气也划不 来,为了不让自己跟废物生气,她又找到了理由,她就又大喝了一口。然后才继续 去厨房做事。做事的时候她的耳朵很想听到猫叫。但除了油烟机的声音没一点点别 的声音。 这时候废物又在屋里说话了,说:“它早上又过来了,在外边抓门。” “那你说是刚才放的?”她忽然觉得自己真应该生气了,大声说。 废物在屋里笑了起来,说自己说漏嘴了。 “你怎么没有一点点同情心!”她大声对废物说。 “到时候把家里弄得又乱又脏。”废物也大声说。 “它要生了!”她说。 “你又喝了!”废物说。 她觉得自己不能生气,千万不能生气,为一只小猫生气划不来。为了这个理由 她忽然又去了厅里,又拿起那个白酒瓶子。白酒瓶子里的酒不多了,她想喝完这瓶 不能再买了,倒不是钱的事,这种北京二锅头一瓶才七元,自己是不能再喝了。 只要一喝了酒,她就的心情就会变得好起来,这时候她听见废物又在屋里说话, 废物说那只小猫刚才还在南边的护窗上走了一圈儿想让我放它进来。 “那你就应该让它进来。”她说。 “那不行。”废物的口气很果断,说,“到时候又脏又乱!” “它要生了!”她说。 “生一家小猫就更乱。”废物说。 “怎么能生一家!”她说,她忽然有出去看看的冲动,她放下了手里的活儿, 她已经把衣服穿上了,她已经把围脖围上了,废物在屋里说:“水马上要开了。” 她说:“谁告诉你水要开了?” “反正水要开了。”废物说。 “它要生了。”她说。 “你就瞎喝吧!”废物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