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他们第一次约会就是在路边的大排档,苏俏和妈妈说要去学校补课,一帮人坐 在路边,每个人看起来都是差不多的样子,一箱啤酒搬了上来,一会儿就没了,每 盘菜都是热气腾腾的,用小小的酒精炉在下面煮着,蓝色的火苗看起来像夜晚不透 明的月光,有着唐朝时的伤感。 她看到离子烫坐在自己的旁边对自己笑眯眯,感觉到一阵原始的恐怖感,梁城 坐在她的对面,有着亚麻色的齐肩长发,穿着类似于皮质的夹克外套,在光线下更 像是腈纶,她小时候穿过不少皮草,无论猪皮牛皮小羊皮还是蛇皮都能一眼看得出, 她知道这或许就是化纤产品。 一群人乱哄哄地将一张桌子坐得满满的,有人问梁安,这是你女朋友么。 那是显然,他这么回答,忐忑不安看了苏俏一眼,看她并没有排斥,就将一只 手从背后伸了过去,搂住了她的脖子,就像一滴油炸进了水里,四周的人立马识趣 地起哄,他示威性地看了看周围。 她内心有些许的排斥,但又觉得新鲜,自己未曾经历,又没有人对自己这般好 过,父亲和母亲离婚的时候,走得比什么时候都坚决。人这一世,自己一个人太孤 独,不就是找那么一个人心疼自己么,她侧脸看梁安的侧面,烟火缭绕,看不清他 完整的样子,他抽了一口烟,把烟雾喷在她的脸上,然后说,从此你就是我的女人 了。那时候她不觉得这样的画面可笑,等到年岁渐长,再想起的时候,只觉得当初 怎么那么年轻。 这天几个人喝得都有点高,梁城打了一个电话,没多久嘻嘻哈哈就来了一群女 孩子,穿着豹纹的超短裙,上身穿着牛仔衣和吊带,都是短的,也正是因为年轻, 虽说打眼望去很明显衣服都是劣质货,但看起来也不是那么难堪,一截腰暴露在空 气中,像是嫩生生的藕。人的年轻只值钱那么一时而已,太多人不自知,大把挥霍 掉,再也不能回。她看着自己身上的运动服,几年后这个像一条钩的牌子雨后春笋 般地开烂在同安,成为暴发户和中年男子的最爱,她觉得自己相当不合时宜。 其中一个人走过来亲昵地勾住梁城的脖子坐在了他的腿上,他们说了几句话, 女孩子眼睛亮亮地看了过来,她有着圆圆的一张脸,涂着厚重的烟熏妆,看起来像 是打印机油墨一不小心泼出过多,他给她点烟,看起来相当娴熟,她毫不客气拿住 夹在指间习惯性地抖了几下。 妹妹晚上也和我们一起去啊?她的笑容里带着暧昧。 去什么?苏俏问梁安。 没什么,梁安说,她在开玩笑。 然而之后她就明白了话语里的意味,一行人先先后后去了附近的旅馆,其中几 个人拿了身份证登记了房间,有人招呼梁安,你挑一个?他笑嘻嘻问苏俏,你敢么。 有什么不敢?她回答这句话的时候有种无知者无畏的味道,把胸挺了挺,为这 份刺激而感动,甚至对自己产生了崇拜感——这也并没有什么,看,我可以和你们 一样。 直到进到房间里畏惧感才像漏水的水管一点一滴地侵蚀进心里,因为心存想像, 反而觉得浑身不自在,屋子里并不是很大,或许因同安经常下雨的原因,反而让空 气里弥漫着青色的霉气味,是腐烂后的八月,并不会有多少好天气了。 他们并排坐在床上,并不说话,小地方的隔音效果并不好,楼下的人上楼的声 音“咚咚”作响,仿佛马上就要来到门前,隔壁或者是更远的地方隐约传出可疑的 呻吟声,两个人的头低得更厉害,好像亿万光年就这样度过了,他看了一下手表, 才过了两分钟,他从来没觉得时间如此短暂而漫长。 梁安问她,你要不要喝水? 不要,谢谢,她本能排斥。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又重新坐回到自己坐出的坑里面,一口一口小声喝水, 觉得自己的嗓子可以生烟,不然为什么有千万句话想说,可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呢。 今天天气真好,他说完这句话就想打足自己一个耳光,又不是英国人,谈天谈 地谈心为什么要谈天气? 外面在下雨,苏俏小声说。 嗯,下雨好啊,他没话找话。 两个人一时无话,过一会儿梁安把电视打开了,里面只有三个频道,他换来换 去,最后画面停留在一个类似于电视购物的频道上,里面的人不停对着电视机前的 观众洗脑,“哇,胸部真的长大了,奇迹真的用眼睛就可以看见”,“我吃了一个 月,胸部一下从A 罩杯长到C 罩杯,现在我走在路上,男生都盯着我看,我心里别 提有多美了”,场面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苏俏看梁安对自己看了过来,警惕地问, 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他欲盖弥彰。 不许看,她说。 我没看,他解释,有点不甘心又补充,你也没给我看啊。 两个人再次陷入了沉默,灯没开,电视的光在屋子里明暗交错,一直在下雨, 窗户外一片漆黑,像盲人的瞳孔般。 电视不好看,苏俏指了指电视机,已经第八遍在卖某丰胸产品了。 我们下去找老板要碟子看,梁安出主意,她对这主意颇以为然。开了灯,一阵 灰扑扑的光映射着黄色的灯管,他开了门,两个人一路小跑下了楼,就好像在躲着 洪水猛兽似的。 老板胖胖的,有一张和气的脸,看起来有点香港导演王晶的味道,看到两个人 下楼,笑眯眯问,要什么呀。 电视不好看,你有碟子么?梁安问。 老板指了指面前,梁安招呼苏俏,你来挑自己喜欢的。她粗粗翻了一遍,无非 都是一些暴力血腥的,或者就是一些弱智喜剧爱情。 不是特别想看,她对梁安说。 老板看着梁安笑嘻嘻,你们是想要好看的是吧?他像变戏法似的从柜台下面抱 出一个纸盒子,这里面都是好东西,他的笑容里有难以消化的成分。 她心生好奇,就好像等着看一头白色美丽的小野兽,伸手从纸箱里拿出几张碟 子,看到第一张上面写着便是《玉蒲团》。 这是什么?她问梁安,我怎么听都没听过? 他把她手里的碟子一把夺了过来扔进了纸盒子里,对她说,你还是陪我看《古 惑仔》吧。他的表情就像一下被人揍了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