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到半天整个同安一中就知道苏俏和男人私奔了,流言传播的速度一向比流感 还要迅速,人都希望看别人的笑话,受欢迎的社会新闻都逃脱不了这个套路。 但是一个星期以后苏俏就回来了,她的妈妈陪她来学校办了休学手续,后来她 妈妈陪她去医院做了流产手术,人到这个时候,反而什么话都不会说了,她妈妈一 反常态什么话都没多说,做完手术的当天对苏俏说,以后知道了吧,要做好措施, 一个男人连堕胎都不能给自己女人提供,你还指望他爱你一生一世?他上床的时候 怎么就没想到今天呢? 她不说话,睁着眼睛看着旁边白色瓷盘里躺着的死婴,已经四个月了,有了人 的形状,是一个小女孩,她想起来自己小的时候头发有着自然卷,别人都夸她像洋 娃娃。后来她把头转到了一边,医生很快端走了盘子。并没有哭,觉得身体里的水 分一下子都消失干净了。之后她妈妈带着她一起回家,她想起很多年以前,那时候 她还是小女孩,那时候她妈妈牵着她的手走在路上,高跟鞋有节奏地在地面上发出 响声,她仰头看妈妈的侧面,觉得美丽而安宁,这一幕如此相似,让爱和恨一下子 在时间里都暗淡了下来。 总是会老的。不管多么浓烈的曾经,在以后淡忘了,都会怀疑,曾经的种种, 都是假的。 他们逃出同安的时候,同安下起了大雨,温度一下下降了,他们穿得单薄,夜 晚的火车是绿皮火车,没有空调,梁安搂着她,她看着车厢里昏暗泛黄的灯光一点 一点睡着了,就像是上世纪80年代初自己第一次看电视的时候的泛黄记忆,第二天 清晨到了一个大的站他们下车准备转车。 下车以后梁安就发现自己的钱被偷了,他诅咒着小偷,无济于事地在站台搓着 手,头发窝在脖子里,看起来有点窝囊,他比小偷更怕看到警察,苏俏在跑出来的 时候带出来了一千块——她本来准备悄无声息地在外堕完胎以后给自己买点好的东 西补补身体,结果她这一千块反而成了他的救济。 他们躲到了偏僻的乡下,依然住在小的旅馆里,梁安拿走了她的钱,他们每天 大多数时间都呆在屋子里看着一台满是雪花的电视机,很快他们就开始争吵了。 那我的孩子怎么办?苏俏问他。 反正一时半会也生不出来,他哀求她,就缓过这阵好不好,我杀人了,我会死 的。 之后他们就动了手。 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没这么不讲道理,梁安说,这话在苏俏听来是原来你一直都 在伪装,进一步来说就是我现在终于认识到你的真面目了。 她气急败坏,你现在才知道啊,你认识我第一天么?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后 来她想,从小她就那么讨厌母亲,觉得自己的生活就是毁在她的手上,但是最后她 恐惧地发现,母亲的血液清楚地在自己身体里流淌,那些曾经的话语原封不动地在 时间里传递。 我真的有点后悔,他神色黯然,突然觉得什么话都不想说了,出了门,也不知 道去了哪里,他走得很快,天黑了才回来,并没有告诉她去做了什么。 之后她跟踪了他,这种跟踪让她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一只 摄像机在打量自己,她又兴奋又害怕,又期待又提前愤怒着。 直到她看到他钻进了一家门前亮着粉红色的灯的门面房的时候,就好像长久等 待中的猫抓到了自己的老鼠一样,她反而心平气和起来,后来她不告而别,回了同 安。 事实上他们从离开同安就注定了分手的这一天,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但之后 一次又一次她被自己深深折磨着,她想,我怎么会如此爱他呢。这种爱让她在深夜 里无法入睡,并且深深责备自己,因为她离开的时候并没有亲眼见到梁安做了什么 对不起自己的事情,她想,或许他只是去借一下东西?一个月之后她听说梁安已经 回了同安,那时候事情已经悄无声息,人们的注意力早已经被别的事情所转移,何 况那个小平头最后在医院被抢救了过来,梁城用了钱,这家人没有上诉,梁安回了 同安,在拘留所里呆了半年。她觉得自己应该是这样的人——她爱他,并且可以为 他牺牲自己的一切,这种牺牲,让她觉得自己散发着圣母般的信仰,爱就是信仰。 之后他们就神奇地复合了。 我回来只想见到你,梁安对她说。 于是她觉得什么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