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段时间之后,彭娟突然给她打了个电话,她说,女人,我和你说点事情吧。 你说吧。 见面谈吧。 好。 首医校园里的咖啡屋,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彭娟不看她,却抢先开口了,其实 我不是想故意打听江子浩,我虽然对他有点好奇但不至于专门去打听他。我是有一 天去我老公局里等他的时候,出于无聊翻了一本以前案件的笔录卷宗。你知道的, 看那些案件其实很有意思。全是诈骗案。翻了十几页我才发现,这本笔录里好几个 被骗的女人描述的其实是一个男人。一篇一篇零碎地看是感觉不到的,但连起来看 就感觉到了,就像咱们小时候玩的小人书,飞快地翻就成了电影。我觉得像在读小 说,很有趣。看完之后,我想了很长时间,决定把这些给你看,我想你需要看。当 然你放心,这件事我只和你一个人说,甚至没告诉我老公。至于看完后那就是你的 事情。你看这些复印的资料:张小雅,三十六岁,北京一家外企的经理,离异六年。 “我和他是通过婚介所认识的,他登记的名字是江河,个子很高很瘦,皮肤很 白,长得非常帅,让人看了就不容易忘掉。河北口音。他说他三十五岁,研究生学 历,经商,在北京和上海都有产业。想找一位知书达理,素质较高的知识女性为伴。 我觉得我比较符合他的要求,我们就互留了电话。一周后见面吃饭。他素质很高, 很会体贴人,很温存。他的证件我也看了,没什么问题。” “你怎么知道没什么问题?” “我看不出什么问题。要是看出来我就不会和他交往了。我喜欢像他这样会照 顾女人又有事业的男人。我们的交往很快就深入了。” “深入是指什么?” “都是成年人,不需要这样问吧。一个月之后,他说要去广州出差,临走前一 晚,我们在一起吃了晚饭。第二天他就走了。两天后他突然给我打来电话,口气很 急,他说,小雅,我被广州警方扣留了。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两年前借给一个朋 友一百万元,没想到朋友做走私被抓,他也被牵扯进去了。他必须交五万元的保释 金。我拿了钱去了广州,在警察局附近见到他,给了他钱。” “后来呢?” “回来就打不通他的电话了。我才知道,我被骗了。” 韩光一页一页往后翻,他给自己换了很多名字,江海,江波,江林,江翰,江 辰。他忠诚地说自己姓江。只姓江。 她又看了看笔录的日期,都是近三年内的。五年前,他协和医科大的研究生毕 业,放弃协和医院,没有去做医生。 然后,去企业做高管。 然后,专业诈骗。 因为喜欢他的女人太多了。他不伸手就钓到了很多鱼,他被一张脸宠坏了。 彭娟小心地看着她,你没事吧?我只是觉得该让你知道…… 别说了,我知道。 她硬硬地打断她,付了两杯咖啡钱,说,走。 该来的都来吧,还有什么没有来?快来吧,一次性都来吧。还有什么?快告诉 她。韩光数着一路上落在地上的银杏叶,已经是秋天了,银杏叶怎么黄成这样?黄 成这样…… 她终于知道那吻是怎么来的了。在女人里千锤百炼炼出来的。 像鱼一样精致的吻。 谜底到来的时候,他们走在路上。读长长的信,路两旁落叶纷飞…… 那个晚上,她一个人捧着一只杯子,在黑暗中坐着,很久很久,一动不动。一 张太漂亮的面孔把他的命运一步一步逼到了这样一个肮脏的角落?仅仅是这样?她 像看着一组黑白照片一样,一点一点地看着他。看着一个瘦小的小男孩在乡村的路 上卖鸡蛋换钱;在铁厂里在高温的铁炉前翻砂;在工地上的烈日下搬砖扛水泥;在 饭店里洗成山的碟子。一个瘦弱的男生一个人在大学校园的食堂里悄悄吃剩饭;东 奔西跑到医院卖药;一个人粉刷了一间大食堂。一个年轻的男人拿出所有的钱去开 矿,他在赌博;结果输了,欠债;什么都没有,几天吃不到饭,走投无路。漂泊, 在各个城市间漂泊,没有归途,没有温暖。至今没有人收留他。 “没钱吃饭时,每天以凉水充饥。曾在宿舍里感冒得昏睡三天三夜,没有和任 何人说,也没有吃任何药,直到自己退烧痊愈。” 她在黑暗中静静地流着泪,一直流下去。 所有属于你的过去都是和我没有关系的,因为我要的只是你对我那点真。我要 的是多么少,我是多么的,算不上贪婪。 我们都受了太多的苦,无论怎样,无论发生过什么,无论你究竟是什么,我都 不可能放弃你。因为在这个城市里,真正让我觉得相依为命的只有你。也许是苦难 让我从骨头里接受了你。 永远不会对你说的话。 ——她 其实最早最早,你是我停手之后找的第一个女人。我厌倦了,所有的事情我在 三十岁以前就经历完了。所以我想过正常人的生活,想找一个不太漂亮也不太有钱 的女人开始过最正常的人间生活。于是我找到了你。其实我对你并不是完全没有企 图的,我是个终生会颠沛流离的男人,所以我需要找个很安静很安稳的女人,不仅 仅是安静,还要有安稳的工作,这样我才能借助到她的一点点安宁,生活下去。其 实,这就是企图。我和女人打交道太多了,你想什么我是一望而知的,你自以为是 的那些聪明都太稚拙了。你这么多年想找的一点就是,对你没有企图的一个男人。 于是,我满足你。认识你后我真的开始找工作,开始去改变我已经习惯了的生活方 式。如果不是你突然把三千块钱放在我的面前,我也许真的会去找一份正常的工作, 和你正常地生活,结婚。你是让我这么多年来有了结婚打算的女人。所以在你面前 我必须是个男人。你在可怜我,你在替我的窘迫解围。更重要的是,你是我见到的 第一个不是与我同甘,而是共苦的女人。你看到了我的窘迫落魄看到我的所有,你 还是不愿离开。这一切我都看到了,早看到了。我远比你敏感,因为很多年里我都 是看着别人的眼色长大的。所以别人对我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我都知道。所以,我 决定,再干一次,就一次,一次之后我就收手,向你求婚。一个男人一无所有的时 候怎么能向一个女人去求婚?即使我用的是别的女人的钱,我希望用这些钱给你一 个女人该有的幸福。这一切我永远不希望你知道。 ——江子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