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庞大的中国,有中央、省、市、县、乡几级政府,政府官员逢年过节,讲究送 礼。送什么呢?烟酒太俗了。现兴送名人字画,东西虽薄薄一张宣纸,但价格不菲。 李泽虽不算大师,也是屈指可数的书法大家。求他写字的人踏破门槛,过节、星期 日都闲不下来。欠债太多,硕大条案上总是一摞一摞写满名字和唐诗宋词的信纸, 那是永远干不完的“活”。刚写完一张,把那张纸和折叠好的字装进大信封里,递 给前来取字的朋友,后面又进来两位,条案上又多了两张求字的信纸。 可自从老婆当了经纪人,求字的人渐渐稀少,刚开始李泽没在意,心想可喘口 气了。 桌上欠账的字条越来越少,最后露出条案油亮的黑漆。偶尔来一个“活”,李 泽执笔挥毫,几笔下来,“活”完了。仿佛唱戏,锣鼓刚响,主角没上场,散场的 唢呐就吹起呜哇了。他探询的目光望着老婆,老婆茫茫然不知所措。 一天老婆溜溜出去一上午,回来拉着他袖子就走。边走边唠叨:“有人顶着你 的名字卖字!” “这我知道,潘家园,荣宝斋都有!” “那你咋么不管了?我还纳闷呢,原来管你要字的人都买假字去了。” 坐在出租车上,老婆用手机向工商执法大队报了警。等她们赶到卖字画的摊位 上,几位穿着工商制服的人在查抄,一摞用宣纸写好的书法作品中,有启功、刘炳 森、苏适,自然还有李泽。他翻着,浏览着,目瞪口呆,甚至可以说震撼心灵。因 为那字写得真假难辨,功底深厚,尤其是仿李泽的字,使他都难辨真伪。 摊主是个架着金丝眼镜的瘦高挑老头,他上下打量着李泽问:“您是李先生吧? 不会错,我在报上见过您。” “这字——”李泽问。 “是鄙人模仿您的字体写的。” “你这字写得不错嘛,为啥不署自己的大名?” “不瞒先生说,顾客不认。写得多好没人要!” “噢——”李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是您举报的我?”瘦老头问。 老婆冲到李泽前面,咄咄逼人地瞪着老头说:“我——我是他老婆!”她拍着 胸脯。 老头点点头说:“从今以后,倒给钱我也不仿您的字喽!这罚款的损失我是一 年白干了。” “活该!活该!贼!老贼!”老婆跳着脚骂着,唾沫星子飞溅。 老头不急不恼,温文尔雅地扶扶眼镜腿,对骂人的女人仿佛视而不见,而是凑 到李泽面前说:“不瞒您说,有一次我躲在摊旁的小桌上,乘客人稀稀落落,我就 仿一幅启鸿先生的字:”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有人在旁边喝彩:“好字!好字!’我抬头一看,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天呀!这 不是启鸿老先生吗?不知何时,他站在我的摊前看我写字。我吓蒙了,抓起字就撕, 他上前摁住我的手说:”你写得比我好呀!‘ “我忙说:”您可别告工商局,我们全家老少指望写几个字,卖点钱吃饭呢。 ‘ “‘哪里!哪里!这是我的福气,是积德的事呀!’启鸿说。这让我有些不解。 也许是我茫然的眼神,启鸿先生悟到什么说:”你想想,我启鸿靠祖上给我起的名 字,养活这么多写字的人。不是积德是什么!‘“ 李泽默默地听着。 工商执法人员把摊位上的所有字画登记查封后,一捆一捆往车上搬。李泽想, 老头要赎回这些东西,得交罚款五万元。看来老头今天是大难临头了。 “启鸿先生是龙,你呀,不过是个写字的虫。”说完老头踅身回到工商执法人 员面前,在执法人员提供的证据文书上摁个手印。红红的手指印使人有不祥的预感。 李泽脑子里乱糟糟的。“打假”的成功,没有给他带来一点快乐。